夜市的喧嚣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啤酒杯砸在油污地面上，碎裂的玻璃混着泡沫四溅！炒锅翻倒的“哐当”声像是敲响了丧钟！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方寸之地，瞬间冻结如坟场。
几个好心的食客往油腻的桌面上扔下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头也不回地钻入人群阴影。更多的人趁乱猫着腰溜走，几个来不及吃的盘子孤零零留在桌上，冒着最后一丝微弱的热气。眨眼之间，塑料桌椅围成的、像被施了法的孤岛，只剩下陈云一人还背对着刀光，端坐不动。他手里的汤匙停在半空，那碗温热的八刀汤升腾起丝丝白汽，在周围骤降的低温中显得格格不入。
“操！聋了还是瞎了？！黄毛哥跟你说话呢！”
黄毛青年身后，一个光着膀子、胸口纹着滴血狼头的壮汉猛地啐了一口浓痰，狠狠一脚踹飞近旁一张空着的塑料椅！椅子翻滚着撞上炉灶旁的煤气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黄毛，本名严彪，严老三手下最凶残的一条疯狗。他染成枯草般的黄毛油乎乎地贴在头皮上，瘦长的脸上斜着一道刀疤从颧骨划到嘴角，像条狰狞的蜈蚣。单臂挥着一根沉重的水管铁棒，棒头沾着不知道哪个倒霉蛋的陈年血垢，指向那个始终佝偻着腰、默默用油腻抹布擦着锅台的年轻背影——陈远！
“妈的！躲到这里当缩头乌龟了？” 严彪的怪叫声在骤然死寂的广场边缘刺耳炸开，“彪子哥！我看这野杂种和他那病痨鬼寡妇妈就是欠抽！打断了腿爬得不够远是吧？兄弟们今晚受累，让他们母子俩当街爬着学狗叫！给大家助助兴！”
十几条握着砍刀钢管的身影爆发出野兽般的哄笑和粗鄙不堪的污言秽语！声浪混杂着刀口反光的寒芒，如同实质的污泥裹向那个灯光下孤寂的背影。
陈小英手中的菜刀“哐啷”一声掉在油腻的砧板上。她浑身筛糠般发抖，布满新伤旧痕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想挡在儿子身前，双腿却被巨大的恐惧钉在原地，像一株即将被暴风撕裂的枯草。
陈云捏着汤匙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碗里清澈的汤液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他缓缓低下头，仿佛真被这碗八刀汤完全吸引，吹开汤面上最后一片葱花，啜了一口。鲜美滚烫的汤汁滑入咽喉，熨帖着肠胃，却没能平息胸中那头被血腥记忆唤醒的咆哮巨兽。
三年前那个闷热夏夜，十四岁的陈远跪在芦苇荡里呜咽着，手背上是被烙铁烫出的“狗”字伤痕……那个画面灼烧着他的神经！三年后，同样的屈辱标签，再次被这些杂碎强行钉在他堂弟身上！
压抑！
死一般的压抑在寒风中酝酿！
就在严彪狞笑着扬起水管棍，作势要抡向陈远毫无防备的后脑时——
啪嗒！
那块被陈远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厚重炒锅，突然从他手中松脱，砸回冷了的炉膛！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不大，却像投进冰河的巨石！
陈远直起了腰！
灯光清晰地勾勒出他赤裸上身的线条！宽阔却略显单薄的肩胛骨高高耸起，像一张蓄满力量的劲弓！刚才还因为隐忍劳作而低垂的头颅猛地昂起！
动作牵扯着背部肌肉，那些尚未痊愈、如同巨大蜈蚣般盘踞在古铜色皮肤上的鞭痕和烫伤伤疤，在炉火余烬的映照下猛然凸起、蠕动！如同活物！
他猛地转身！
一张年轻、刚硬、轮廓分明却被仇恨熬炼得如同冰冷刀锋的脸，瞬间刺破昏黄的夜灯！那紧抿的嘴角没有丝毫弧度，如同刀刻！那双一直被油污和汗水遮掩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两簇近乎暴戾的、足以焚烧一切的黑色火焰！
他看都没看挥着铁棒的严彪，那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双眸，如同两道凝聚了千斤重量的黑色寒冰，直直钉在严彪那张扭曲的、被疤痕破坏的脸上！
“你再叫一声‘野种’试试？”
陈远的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长期沉默的沙哑，却像钝刀子割开猪皮，每一个字都裹着血和锈的颗粒感，砸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上！空气瞬间凝滞！
严彪举着铁棒的手臂僵在半空！他身后那群喽啰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他们被那双眼睛里的某种东西镇住了——那不是懦弱者的恐惧，也不是寻常混混的凶狠。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彻底抛弃了生之眷念的……同归于尽的决绝！
一个喽啰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撞到了后面的同伴。这细微的声响却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操！” 陈远喉咙里炸出一声完全不像人声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嘶吼！所有被压抑的屈辱、惊恐、绝望，瞬间冲破三年积攒的尘埃！
他动了！
身影如同被绷断的钢丝绳，骤然爆发出不合常理的凶猛！
他根本没看那条当头砸下的沉重水管！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啪！ 一声脆响！竟是用那只刚擦过锅台、沾满油污的粗糙手掌，硬生生在半空中一把攥住了那砸落的水管铁棒！那冲势带着他整个身体向前踉跄一步，虎口瞬间被铁棍的棱角割破，鲜血淋漓！但他死死攥住！
就在严彪错愕、试图抽回武器的瞬间，陈远攥着铁棍的手臂借着冲势猛地向怀里一扯！严彪猝不及防被拉近！
与此同时，陈远被油垢包裹的右手闪电般扬起！不是拳头！ 是那只紧握着粘满油污和菜叶末的、沉重的实木炒勺！ 抡圆了带起一道凄厉的破风声！
呼——砰！！！
沉重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只厚实的木勺底如同一柄原始战锤，带着陈远被压榨到极致后迸发的所有仇恨，精准狠绝地狠狠拍在严彪那张狞笑的脸上！
“嗷——！！！”
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撕裂了夜空！
严彪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世界仿佛陷入黑暗！鼻梁骨碎裂的可怖声响！温热腥甜的液体瞬间涌满口鼻！牙槽松动的剧痛让他哀嚎都变了调！
他像一只被巨锤击中的麻袋，捂着血流如注、瞬间塌陷变形、沾满油污和菜叶的脸，惨叫着踉跄后退！
整个广场边缘，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只有锅台上炉膛冷却的“毕剥”轻响，只有严彪撕心裂肺的惨嚎，只有棍棒落地刺耳的叮当，以及……陈小英骤然爆发的、压抑到极致后崩溃的撕心裂肺的哭泣！
“远儿——！！”
陈远站在满地狼藉和血污中，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风箱的破鼓风机。油汗混着从他紧握铁棒的左手虎口滴落的鲜血，淌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握着那柄带血的实木炒勺，微微喘着粗气，眼神依旧燃烧着那两簇冰冷到极致的黑色火焰，扫过那群被彻底震慑住的混混。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每一个人的脸皮，让他们控制不住地纷纷后退！空气凝固！连广场深处的喧嚣似乎都远离了这片黑暗！
陈云轻轻放下了手中那喝到一半的八刀汤碗。
碗底与桌面接触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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