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纱，轻轻拂过忘忧谷的笑靥烙印。
那巨大的笑脸图腾在日轮升起的刹那缓缓沉入地脉，仿佛天地闭上了温柔的眼。
风掠过山脊，带着残霜与花香交织的气息，吹动了陈凡衣角。
他低头，掌心躺着一根纯白墨鸦羽——那是昨夜笑声回荡时，从天而降的一片异物，轻若无物，却似承载着某种古老的誓约。
指尖微凉，羽尖还凝着一丝未化的寒霜。
“咳……”身后传来压抑的轻咳。
陈凡转身，只见夜琉璃倚在石阶边，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泛青。
她勉强一笑，指尖却悄然浮现出一道道莲花状纹路，自腕部蔓延向上，如同盛开的冰莲。
净世莲体正在反噬她的血肉，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裂经络。
系统微震，冷光在识海中浮现：「警告：九转还魂露缺失，宿主同伴生命波动持续衰减，预计维持时限：6日12个时辰。」
陈凡沉默地将墨鸦羽收入袖中，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目光投向南方——那里烟尘滚滚，黑云压城般笼罩着一片庞大药市，正是丹墟所在。
百草堂的旗幡猎猎作响，金匾高悬，每一块都刻着“药通天地”四字，威严不可侵犯。
“走吧。”他说，声音不高，却像铁钉楔入大地，“去丹墟。这一回，不是求药……是拆墙。”
三人悄然混入市集边缘。
眼前景象令人窒息。
街巷两侧尽是百草堂分号，玉秤森然，灵石堆叠如山。
一株三百年黄精标价千枚下品灵石，堪比一名外门弟子十年供奉。
而角落里，一名老农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晒干的柴胡，颤声道：“我孙儿发高热不退，只求半瓶止血散……这柴胡是我亲手采的，药性足的！”
话音未落，守卫一脚踹出，老人翻滚数尺，柴胡洒落泥中。
“野草也敢充药材？拖去药狱做试引！”守卫冷笑，腰间令牌刻着“丹墟律司”。
远处高台之上，一人静立青铜天平前，黑袍垂地，面容隐于阴影。
他耳坠一串森白牙齿，颗颗打磨光滑，随风轻晃，发出细微碰撞声。
药无生，百草堂主，此刻正闭目聆听，似在捕捉空气中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哀鸣。
那是“百死之音”。
据说他曾以万人性命炼药，将濒死者投入井底，听其临终喘息，以此辨识药性生死之界。
那些死去之人，灵魂不得安息，化作怨念回响，在他的耳牙中永世低语。
陈凡眸光骤冷。
系统提示再度浮现：「检测到大规模医疗压迫，仁术封禁倒计时：6日12个时辰。若封禁完成，民间医道将彻底断绝，宿主行善路径受阻97.3%。」
这不是简单的垄断，而是一场对苍生命脉的绞杀。
夜琉璃靠在他肩上，气息微弱：“你真能……打破这座城吗？”
“我不是来打破它的。”陈凡望着那高台上的身影，声音平静，“我是来唤醒它下面埋着的东西。”
入夜，破庙残垣间烛火摇曳。
小石头从暗道钻出，浑身沾满泥土，递上一张炭笔绘就的地宫图。
线条粗糙，却精准勾勒出地下三层结构，中央一口深井被重重符阵包围。
“灵枢井。”他压低嗓音，“传说是上古医仙孙真阳埋灯之处。百草堂历代堂主都想挖，可进去的人……都没出来。井底有‘药魂哭墙’，听见声音的人，会疯。”
陈凡接过图纸，目光停驻良久。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采薇姑娘蜷缩在稻草堆中，双眼无神，却又忽然睁大。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空气，像是在触摸看不见的叶片。
“我能闻到……”她喃喃道，“那些瓶子里的脸，在哭。它们记得所有的方子。”
泪水无声滑落。
“我娘也是药奴……他们把她炼成了‘养神膏’，说能提神醒脑、延年益寿。可我知道，她的记忆没有消失。她在草叶里飘，在药渣里唱，在每一味不该被遗忘的药里低语……”
她猛然抬头，直视陈凡：“你说有一盏灯？能点亮所有被烧毁的药方？”
陈凡蹲下身，与她平视。
“如果真有这样一盏灯，”他声音很轻，却如钟鸣，“能让千万个像你娘一样的人，重新说出她们知道的方子——你愿不愿意，替她们开口？”
火焰噼啪一响。
采薇嘴唇颤抖，终于点了点头。
风穿破庙，吹熄残烛。
而在丹墟最深处，地底万丈之下，无数药瓶静静悬浮，排列成星河模样。
每一瓶中，皆浮着一张凝固的人脸，双唇微张，似有遗言未尽。
三更天，残月如钩，悬于丹墟地宫上方的符阵裂隙间，洒下幽冷光斑。
陈凡背着昏迷的夜琉璃，借着一道隐秘地脉裂痕悄然滑入地下三层。
空气潮湿腐朽，混杂着药香与血气，仿佛整座地宫是一具被剖开的躯体，仍在缓慢呼吸。
万瓶悬浮，静静排列如星河倒悬。
每一瓶中都凝着一张人脸——或老或少，男男女女，嘴唇微张，眼神空洞却似蕴藏千言万语。
那是被百草堂抹去名字的医者，是不肯低头的药奴，是曾试图反抗却被炼成“养神膏”“醒魂散”的亡魂。
他们的记忆封在药液里，灵魂困在瓶中千年不得解脱。
陈凡将夜琉璃轻轻靠在石柱旁，从怀中取出两张符箓——一张泛黄皱裂，乃柳元甲临终所赠避灾符；另一张近乎透明，仅存一缕温热愿火，是归藏影消散前最后一丝执念。
他双指夹住，缓缓放入灵枢灯座之下。
火光乍起。
不是烈焰，而是一簇青白微光，宛如初春第一缕晨雾中的萤火。
可就在这微弱光芒亮起的刹那，整个地宫猛然震颤！
那些沉寂千年的药瓶开始轻轻摇晃，瓶中人脸竟齐齐转向中央灯火，眼中流下殷红泪痕。
灯火摇曳，墙上浮现出无数虚影——披麻戴孝的老翁跪在火堆前抢救残卷；少女手持银针，以身试毒，最终化作灰烬；壮汉怒砸药炉，却被锁链锁住咽喉拖入地底……他们无声呐喊，双手却在空中划出复杂药纹，一道道古方如星河流转，烙印虚空。
“茯苓三钱……配雨水七滴，曝于午时日影……”采薇姑娘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双膝重重跪地，泪水狂涌，口中喃喃复述，像是被某种古老力量唤醒。
她的声音起初颤抖，渐渐清晰，竟与空中药纹完美契合。
陈凡抽出随身竹笔，蘸取夜琉璃指尖血为墨，在特制灵纸上疾书。
每写一字，纸面便泛起微光；每录一方，远处一瓶药液便剧烈震荡，继而缓缓澄清——仿佛那人的执念终于得以释放。
一夜无眠。
笔尖折断三次，换用铁簪续写；灵纸燃尽五叠，仍不停歇。
当东方天际透出第一缕阳光，顺着地缝照进这万丈深渊时，灵枢灯骤然大亮，青焰冲天！
一声轻叹响彻四壁，低沉却不容忽视：“医者仁心，不在金鼎玉炉，而在……不肯闭眼的百姓手中。”
话音落，灯火渐暗，唯余一本泛着微光的册子静静躺在石台上——《平民药典·初卷》，成。
陈凡抬头望向地缝之上，目光穿透黑暗，直抵黎明将启的天空。
而有些人，已经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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