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西院
柳娇趴在榻边,对着痰盂呕得撕心裂肺,小脸煞白,额上全是虚汗。王氏在一旁心疼地拍着她的背,不住地递水。
“没用的东西!”柳常元烦躁地在屋内踱步,看着女儿这副模样,非但没有半分怜惜,反而觉得碍眼,“连个身子都养不好,尽添乱!”
王氏眼中含泪,又气又急,“老爷!娇儿都这样了,你不想着怎么早点风风光光把她嫁去李家,倒先操心起柳晴晚那个贱丫头的婚事了!她爱嫁不嫁!”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等她及笄,她娘林氏留下的那些嫁妆铺面、田庄地契,按照律法和遗嘱,就都得归到她名下!那笔钱……那笔钱我早已挪作他用,账面上亏空巨大,到时候拿什么填?!”
只有在她及笄前把她嫁出去,所有为她置办嫁妆的花销才能大肆做账,才有机会把窟窿填平!否则这柳家,就全完了!
就在这时,下人通报,李玄来了。
先前,李玄刚透露出要按婚约先娶柳晴晚的意思时,柳娇就与他闹了天大的脾气,将他关在院外两个时辰。李玄好话说尽,才得以进门。
此刻,柳娇伏在他怀中,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不住颤抖:“玄哥哥,你让我和孩儿日后如何自处?难道真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与她拜堂成亲?”
李玄轻轻拍着她的背,“娇儿,你怎的如此糊涂?我让她嫁过来,岂是真要她做那风光的世子妃?”
“她害你至此,让你不得不屈居妾位,受尽委屈我岂能让她好过?”
“我娶她,就是为了将她放在眼皮底下。关起门来,你才是我心尖上的人,她算什么?不过是个名正言顺、可以任由你我拿捏出气的玩意儿罢了。”
柳娇的哭泣渐渐止住,“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要她日日看着你我恩爱,要她跪着给你奉茶,要她为你我的孩儿绣衣制鞋......要她将你曾受的苦楚,百倍尝还。”
“你难道不想亲眼看着她从云端跌落,被她最看不起的人踩在泥里吗?”
她依偎进李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夜长梦多,得快些才好。
“那日姐姐在祖母寿宴上大闹过后,祖母的身子便一直欠安,若以冲喜为由头逼她应下婚事,姐妹二人同时成婚,岂不是双喜临门?”
这传出去,既全了柳李两家的颜面,更显我柳家孝道为先,姐姐她想必也无法再推拒了。
李玄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好主意!还是我的娇儿聪慧。”
柳常元听到这个提议,眼中精光一闪。
他正愁找不到由头尽快嫁女填坑,这冲喜之名,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吩咐下人,“这几日把消息放出去,务必让族人都知道,母亲是因寿宴受惊、被不孝孙女气病的!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这场冲喜势在必行!”
三日后,柳家族长与几位族老被请至府中。
厅堂内气氛凝重,柳常元一脸沉痛:
“家门不幸,出了如此逆女,气病高堂。为今之计,唯有借儿女婚事冲喜,或可挽回一二。故请诸位长辈前来,主持局面,定下我长女晴晚与次女娇儿,同嫁李家之事,以全孝道。”
族长捻着胡须,沉吟片刻。
“既是为母亲尽孝,冲喜亦是古礼。两家婚约本就在先,姐妹同嫁,虽非常例,但也算一段佳话。便如此定下吧。”
族老们纷纷附和,无人注意到柳常元与屏风后王氏交换的那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旧宅之中,柳晴晚正听着惊云的汇报,指尖一枚黑色棋子,“嗒”一声落在棋盘上,截断了一片白棋的大龙。
“冲喜?”
她唇边泛起冰冷的嘲讽。
“他们想演这出孝子贤孙的戏,我便帮他们搭个更大的台子。只是这戏唱到最后,是喜是丧,就由不得他们了。”
话音未落,鬼魂大哥咋咋呼呼的声音便穿透墙壁:“小姐小姐!那姓李的小子带着好些人,抬着箱子往这儿来了!瞧着像是提亲的架势!”
柳晴晚眸光一凛。
来得还真快,看来她那好父亲和好妹妹,是半点喘息之机都不愿给她。
她起身,理了理素白的衣袍,头戴白花。
对侍立一旁的惊云淡淡道:“走吧,去会会他们。把院门打开,让街坊四邻都看个清楚。”
旧宅门外,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李玄一身锦袍,刻意打扮过,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抬着那六口刺眼的红木箱,姿态摆得十足。
“晚儿,我……”
“李公子请自重,”柳晴晚直接打断,声音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清,“你我之间,似乎并无熟稔到可直呼闺名的地步。”
“晴晚,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往日是我糊涂,被小人蒙蔽,委屈了你。今日我备下聘礼,特来向你赔罪,重续婚约。半月后便是吉日,你与娇儿姐妹情深,正好一同入门,双喜临门,也全了为祖母冲喜的孝心。”
“打开。”
下人应声将箱盖逐一掀起。围观的百姓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窃私语。
那满满六箱聘礼,竟尽是些陈旧布匹、廉价瓷器,无一珍品。
李玄还真是没脸没皮,用这些破玩意儿就想娶她入府。
“李公子莫非是忘了?当年定亲,我母亲代表林家赠予李家的,可远不止这些俗物。城东十间铺面、百亩良田的地契,还有一柄御赐的玉如意等等”
“如今我既要退婚,就请李家将这些聘礼,连同我母亲当年的赠礼,一并如数归还!”
李玄被当众戳穿痛处,脸上青红交加,羞恼之下,竟习惯性地伸手想来拉她手腕,“晴晚,乖,咱别任性了好吗?听话......”
那只手尚未触及,柳晴晚已猛地后退一步,眼底是无法掩饰的、彻骨的恶心。
“拿开你的脏手。”
李玄亲自带着聘礼堵到大伯门前,姿态傲慢,仿佛这纸婚约是对柳晴晚天大的恩赐。
他要的,就是让满城百姓都看看这个敢公然离家、忤逆父亲的“不孝女”,要借这汹涌人言与“孝道”二字,压得她不得不低头认命。
他李家装什么情深义重?她柳晚晚又凭什么要感恩戴德?
“来人,将东西都丢出去。”
“我看谁敢!”说话的是柳常元,他面色铁青,他何尝不想顺水推舟,将更听话的柳娇送入李家,可这婚约早就定下,李家那边指名道姓要柳晴晚,。
柳晴晚如今性情大变,桀骜难训,若是不能在她及笄前嫁出去,她母亲留下来的那笔嫁妆,按照我朝律法和遗嘱,全数都得交还到她手中。
这笔钱他早已挪用,账目上亏空巨大,岂能轻易补上?
若是嫁出去了,所有为她置办嫁妆的花销便可大肆做账,再趁机抹平所有亏空。
“你祖母寿辰,你不顾体统,在府上大闹一场,任性离家,为父可曾重重罚你?你祖母自那日便气病了,如今缠绵病榻,大夫都说……说恐时日无多。她老人家临终前唯一的念想,就是看着你出嫁成亲,这才将你的婚事紧急提上日程!”
柳常元面色沉痛,字字句句都将“不孝”的罪名扣下。
他话音一转,竟又披上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仿佛全然是为她着想:
“再者,这婚事办得热闹些,也是为你祖母冲喜。你若还有半分孝心,此刻便该顺从她老人家心愿,而不是在此忤逆顶撞,让外人看了我柳家的笑话,坐实你这不孝女的名声!”
“绝情?”柳晴晚轻笑一声,“李公子与我何来的情分?若说绝情,也是你李家在先。拿着我母亲的嫁妆挥霍,却用这些破烂来羞辱我,如今还想强娶?”
“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三日内,若李家不将我母亲的嫁妆原物奉还,就别怪我拿着契书去官府讨个说法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是你们李家的脸面重要,还是那些钱财重要。”
李玄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言以对。
他当然知道那些铺面和良田对李家有多重要,可若是真还了,李家就彻底完了。
“好,好得很!”他恶狠狠地瞪着柳晴晚,“你给我等着!”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慢着,”柳晴晚叫住他,“把这些破烂也带走,我这儿不是废品回收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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