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元年的初冬,洛阳城迎来了第一场细雪。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落在街巷的青石板上,将这座饱经创伤的帝都装点得银装素裹,暂时掩盖了战争的痕迹和暗涌的波澜。
也就在这个雪后初霁、空气清冷的日子,南宫德阳殿前的广场上,却是一派难得的热闹景象。
一场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宫廷大宴即将在此举行。受邀者不仅包括在京的所有秩比六百石以上的官员,还有部分在谷城之战中表现突出的中下层军官代表,以及一些在近期“招贤纳士”中被初步认可的寒门士子。
甚至,连一些在洛阳城内口碑较好、在赈济流民、修复水利中出钱出力的耆老和商贾,也收到了邀请。
这并非一次简单的饮宴,其政治意味,明眼人都看得清楚。
德阳殿内,早已布置妥当。因皇帝倡导节俭,宴席并未极尽奢华,但规制礼仪一丝不苟。
殿内燃着数量众多的炭盆,驱散了寒意,灯火通明,映照着官员们神色各异的脸庞。
刘辩端坐于御座之上,身着庄重的黑色冕服,十二旒白玉珠冕冠遮住了他过于年轻的脸庞,却遮不住那双日渐沉稳、隐含威仪的眼睛。
何太后垂帘坐于其后,今日她心情似乎不错,毕竟这等彰显皇家恩德、稳固人心的场面,是她乐于见到的。
卢植、陈宫、蔡邕等重臣居于前列。
卢植腰板挺直,面容肃穆;陈宫神色平静,目光扫视全场,似乎在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蔡邕则面带温和笑意,与身旁几位老臣低声交谈着,气氛融洽。
曹操作为洛阳令,负责今日宴会的部分安保和调度事宜,他穿梭于殿内外,行事干练,不时与相熟的官员点头致意,眼神却始终保持着警惕。
丁原和吕布也出席了宴会,丁原坐在靠近御座的位置,与几位北军将领低声说话;吕布则被安排在武官班列中较为显眼的位置,他今日难得地穿上了较为正式的朝服,但眉宇间的桀骜与那股沙场悍将的气息依旧难以完全掩盖。
他时不时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又瞥一眼远处的丁原,眼神复杂。
袁绍称病未至,但他的几个重要党羽如许攸、逢纪等人都在场,他们聚在一处,低声交谈着,目光偶尔扫过御座和陈宫等人,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冷意。
宴会开始,钟磬齐鸣,雅乐奏响。内侍们鱼贯而入,奉上酒馔。
虽然不比灵帝时的穷奢极欲,但也是宫廷御厨精心烹制,酒是陈年佳酿,对于许多中下层官员和那些第一次踏入皇宫的寒士、耆老而言,已是平生难得的体验。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刘辩并未一直高坐,他适时地举起酒杯,朗声开口,声音透过冕旒,清晰地传遍大殿:
“众卿家,今日雪霁天晴,朕设此宴,一为酬谢众卿辅佐之功,二为慰劳戍边将士之劳,三为喜迎四方贤才之士!”
他目光扫过全场,在那些穿着明显寒酸、神情激动的寒门士子和耆老商贾身上稍稍停留。
“自朕登基以来,国家多难,内有奸宦余孽,外有董卓逆贼。幸赖众卿同心,将士用命,方能使社稷转危为安,使洛阳百姓稍得喘息。
去岁至今,朝廷推行新政,减免赋税,以工代赈,安辑流民,整饬武备……虽步履维艰,然亦初见成效。此皆众卿与天下臣民之力也!朕,敬众卿一杯!”
“陛下圣明!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汉贺!” 殿内众人齐声应和,举杯共饮。不管内心作何想法,此刻的表面文章必须做足。
饮罢,刘辩放下酒杯,语气转为沉凝:“然,朕亦深知,天下未定,逆贼未平,百姓犹有饥寒,吏治犹待澄清!前路漫漫,任重道远!”
他话锋一转,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故,今日借此盛宴,朕亦昭告天下:新政之策,绝非权宜之计,乃朕与朝廷中兴汉室之根本!
减免赋税,当持之以恒;整顿吏治,必坚定不移;招贤纳士,更将大力推行!”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聚集的区域,虽然没有点名,但所有人都明白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朕闻,古之贤君,用人不拘一格。高祖用韩信于草莽,光武擢冯异于行伍。
今我大汉,正值用人之际,岂可固守门第之见,使英雄无用武之地,使贤才埋没于闾巷?!”
刘辩的声音带着一股沛然的自信和压迫感,“自即日起,凡有益于国计民生之策,无论出自何人之手,无论其出身高低,朕皆愿闻之!凡有忠勇才干之士,无论其背景如何,朝廷必量才录用!”
这番话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顿时在殿内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寒门士子和那些低级军官、耆老商贾们激动得脸色通红,几乎要欢呼出声。
而许多世家出身的官员,虽然脸上还维持着笑容,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忧惧目光。
皇帝这是要把“招贤纳士”的旗帜彻底举高,公然向世家垄断选官的制度发起挑战了!
陈宫适时出列,躬身道:“陛下圣明!唯有广开才路,方能聚天下英才,共扶社稷!臣等必竭尽全力,辅佐陛下,推行新政,扫除积弊!”
卢植也沉声道:“陛下励精图治,实乃万民之福。老臣虽朽钝,亦愿效仿古之直臣,为陛下廓清朝纲,荐举贤能!”
有卢植这面清流旗帜表态,许多中间派的官员也纷纷出声附和。
袁绍一党的许攸等人,脸色更加难看,却也不敢在此时公然反驳。
刘辩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借着宴会的气氛和卢植、陈宫的支持,将新政的决心公开化、正式化,形成一种大势,压缩反对者的空间。
接着,刘辩亲自宣读了了对谷城之战有功将士的嘉奖名单,尤其是着重表彰了几位出身寒微、在此战中奋勇杀敌的低级军官,亲自赐酒,询问家中情况,表示抚恤一定到位。
这番作态,更是让那些行伍出身的人感激涕零,只觉得遇到了明主。
宴会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丝竹之声再起,舞姬翩跹入场,觥筹交错间,似乎一派君臣相得、其乐融融的景象。
在这表面的和谐之下,暗流依旧涌动。
曹操端着酒杯,走到吕布席前,笑道:“奉先将军,今日陛下盛宴,将军为何独坐饮酒?可是思念谷城前方的弟兄?” 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带着试探。
吕布对曹操观感复杂,既觉得此人有能力,又隐隐感到一丝威胁。
他哼了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些许酒水,如何比得上阵前杀敌痛快!曹孟德,你整日在这洛阳城中,怕是忘了刀兵为何物了吧?”
曹操也不生气,呵呵一笑:“将军勇武,天下皆知。操职责所在,守好洛阳,亦是分内之事。只是……”
他压低了声音,“听闻董卓近日又有异动,联络羌胡,恐有大图谋。将军镇守西线,责任重大啊。”
吕布眼中战意一闪:“他来便是!某家正愁没仗打!” 他瞥了一眼御座方向,低声道,“只望陛下到时,莫再诸多约束才好!”
曹操心中了然,知道吕布对上次被申饬之事依旧耿耿于怀,他笑了笑,不再多说,举杯示意后便走开了。
另一边,丁原也与几位北军将领坐在一起。一位将领低声道:“建阳公,陛下今日之意,看来是要大力提拔寒门了。长此以往,只怕……”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担心世家势力被削弱,连带他们这些依附世家或本身就有世家背景的将领也会受到影响。
丁原叹了口气,饮尽杯中酒,语气有些萧索:“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如今国事艰难,用人之际,不必过于计较出身。我等身为臣子,谨守本分,尽忠职守便是。”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眉宇间的忧色却难以掩饰。
皇帝的新政和平衡之术,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宴会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方才结束。官员们带着各种复杂的心情,踏着月色和未化的积雪,各自回府。
刘辩回到嘉德殿,卸下沉重的冕服,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陈宫跟随入内,禀报道:“陛下,今日宴会,效果斐然。寒门士子与军中基层,皆感念陛下恩德,士气可用。
然,袁绍一党及部分世家官员,恐心生抵触,日后推行新政,阻力恐会更大。”
刘辩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意料之中。改革本就是触动利益之事,岂能没有阻力?
朕要的,就是让天下人看到朕的决心,让支持者更有信心,让观望者看清方向。
至于反对者……只要朕手握大义,掌控军权,他们翻不起大浪。”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清冷的光辉。
“公台,并州那边,丁原和吕布近日可有新的动向?”
“回陛下,据报,二人表面尚算平静,丁原依旧谨慎,吕布则在谷城加紧操练。但私下里,关于并州牧之位的议论并未停息,双方部属之间,似有微词。”陈宫答道。
刘辩冷哼一声:“看来朕画的饼,还不够大,或者……他们觉得还不够真切。继续盯着。
另外,董卓那边呢?联络韩遂、马腾,还有那些工匠,查清楚了吗?”
陈宫神色凝重起来:“陛下,最新密报,董卓派往韩遂、马腾处的使者似乎取得了进展,具体条件不明,但西凉联军恐有成形之危。
至于那些工匠……我们的人冒险靠近查探,隐约听到……像是在打造一种巨大的……发石装置,似乎与以往见过的抛石机有所不同,更为庞大复杂。”
“发石装置?投石机?”刘辩心中一惊。董卓想干什么?打造更先进的攻城器械?是为了强攻洛阳做准备?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大型投石机对城池的威胁是巨大的。
“想办法弄到更确切的情报!不惜代价!”刘辩沉声道,
“另外,让我们在凉州的人,想办法散布消息,就说董卓欲引羌胡入寇,意在消耗韩遂、马腾实力,或者许诺的利益虚而不实,尽量拖延他们联盟的进程!”
“是!臣立刻去办!”陈宫领命,匆匆离去。
殿内只剩下刘辩一人。他望着窗外冰冷的月色,心中盘算着。
内政初步稳定,但隐患犹存;外部强敌磨刀霍霍,新的威胁正在形成。
这场宴会,如同寒冬里点燃的一堆篝火,暂时温暖了人心,但四周的黑暗与寒冷,依旧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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