渑池,西凉军主力大营,中军帐内。
董卓正值盛年,身材肥胖,但骨架极大,坐在那里如同一座肉山,脸上横肉丛生,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时而闪过混浊慵懒的光芒,时而又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刚刚听完牛辅兵败落雁坡的消息,正在大发雷霆,痛骂牛辅无能,折了他的威风。
就在这时,亲信李儒(注:此时李儒已在董卓麾下,但尚未展露太多锋芒)带着牛辅派来的信使匆匆入内。
“又有什么事?!”董卓不耐烦地吼道,唾沫星子横飞。
李儒瘦削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低声道:“岳父(李儒是董卓女婿),刚刚得到消息,那吕布……持汉帝节杖,带着数十骑,正朝我大营而来,说是要……要宣诏。”
“宣诏?”董卓先是一愣,随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肥胖的身躯笑得乱颤,
“哈哈哈!那小皇帝还没死心?还敢派人来宣诏?这次派的是谁?莫非又是袁隗那个老不死?”
“不……是吕布本人。”李儒的声音更低了。
笑声戛然而止。
董卓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寒光四射:“吕布?他刚打了胜仗,就敢持节跑到某家大营前来?他想干什么?!”
“据报,其行径张扬,恐是……恐是恃勇而来,欲借新胜之威,当众宣读斥责岳父的诏书,以挫我军锐气,扬汉室声威。”李儒分析道。
“砰!”董卓一巴掌拍在案上,震得杯盘乱跳,脸上瞬间布满杀气,
“好个小贼!安敢如此欺我!真当某家刀锋不利吗?!来人!点齐兵马,某家要亲自出去,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乱刀分尸!”
“岳父息怒!”李儒连忙劝阻,“吕布骁勇,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其既敢来,必有依仗。
况且,他手持汉帝节杖,代表朝廷,若岳父当场将其格杀,则‘叛汉’之名彻底坐实,于岳父大业不利啊!天下州郡,恐更有借口群起而攻之!”
董卓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显然怒到了极点,但也知道李儒说得在理。
他强压怒火,阴沉着脸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李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岳父,吕布勇而无谋,贪利忘义。其今日持节而来,看似嚣张,实则是小皇帝与那陈宫借刀之计,既想羞辱岳父,亦想借此机会再看吕布是否可靠。岳父何不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岳父可称病不出,避而不见。令诸将列阵于营前,看那吕布如何表演。
其若宣读诏书,无非是老生常谈,我等只当犬吠,不动如山,反显岳父气度。同时,”
李儒压低声音,“可暗中派人,以重利诱之!金银、珠宝、官爵、美人……尤其是那赤兔马,吕布似乎极为爱马……岳父可许以高官厚禄,宝马珍玩,看其是否心动!
若其心动,则洛阳可图矣!若其不为所动……再作计较不迟。”
董卓听着,脸上的怒色渐渐被一种权衡利弊的阴沉所取代。
他摸了摸肥厚的下巴,细眼中光芒闪烁:“嗯……文优(李儒字)此言,倒也有理。杀一吕布,不过逞一时之快。
若能收服此人,则洛阳门户洞开,小皇帝与那陈宫,皆成瓮中之鳖!好!就依你之见!”
他立刻下令,全军戒备,营门大开,弓弩手暗伏,刀斧手列阵,摆出森严壁垒的架势,但严令不得率先攻击。
同时,他唤过一名心腹,低声吩咐了一番。
午后时分,吕布一行五十余骑,如同一股红色的旋风,出现在了渑池西凉大营之外。
放眼望去,西凉军营寨连绵,旌旗蔽日,营门前刀枪如林,甲胄反射着寒光,数万大军肃立无声,一股冲天的煞气扑面而来。若是寻常使者,只怕早已胆战心惊。
但吕布见状,非但不惧,反而豪气顿生!他要的就是这个场面!
他勒住战马,手持节杖,越众而出,独自一人来到西凉军阵前百步之处,运足中气,声如雷霆,滚滚传开:
“大汉皇帝钦使、前军都督吕布在此!董卓何在?出来接旨!”
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西凉士兵的耳中。
无数道目光,或惊惧,或愤怒,或好奇,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单骑持节、傲立万军之前的男人身上。
营门处一阵骚动,一名西凉将领策马而出,远远拱手道:“吕将军!太师(董卓自封)身体不适,不能亲迎!将军有何旨意,可对末将言明!”
吕布早就料到董卓不敢见他,冷笑一声,也不下马,就在战马上,高高举起那卷明黄诏书,朗声宣读起来。
诏书内容果然如陈宫所拟,言辞犀利,将董卓擅权、逼宫、纵兵等罪状一一数落,最后严令其即刻退出司隶,上书请罪!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西凉军的脸上。
许多西凉将领气得脸色铁青,手握刀柄,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吕布碎尸万段,但想起董卓严令,又不敢妄动。
底层士兵们则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军中气氛微妙。
宣读完诏书,吕布将诏书往那西凉将领方向一抛,也不管对方接不接,戟指西凉大营,厉声喝道:“诏命已达!望尔等迷途知返,勿要自误!若再执迷不悟,天兵一到,玉石俱焚!”
说完,他调转马头,竟不再多看西凉军阵一眼,对着身后五十骑一挥手:“我们走!”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嚣张至极!
就在吕布准备率众离开之时,那名西凉将领却突然又策马追近几步,高声道:“吕将军留步!太师虽不能亲见,然素闻将军勇武,天下无双,心实慕之。特命末将备下薄礼,聊表敬意,望将军笑纳!”
说着,他身后有几名士兵抬出几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珠光宝气,尽是金银珠宝。
还有一人牵着一匹神骏非凡的西凉骏马,通体雪白,唯有四蹄乌黑,神采奕奕,虽不及赤兔,亦是万中无一的良驹。
那将领陪着笑脸道:“此乃太师一点心意。太师言,将军乃当世英雄,何必屈居那孺子小儿之下?若将军愿弃暗投明,太师必以兄弟相待,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这匹‘踏雪乌骓’,便是见面礼!日后更有高官厚禄,绝不在话下!”
此言一出,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吕布身上,想看他如何反应。
远处的哨探,更是屏住了呼吸,要将这一幕飞速传回洛阳。
吕布看着那些金银珠宝,又看了看那匹神骏的踏雪乌骓,眼中确实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爱马,也爱财,这是人所共知。
不过他只是瞥了一眼,随即脸上便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他扬起手中节杖,对着那西凉将领和那些礼物,重重地“呸”了一声!
“呸!董卓老贼,休要以这些阿堵物来污某家之眼!某家受陛下厚恩,官拜都督,持节一方,岂是背主求荣之辈?!尔等速速滚开,否则,休怪某家画戟无情!”
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竟让那西凉将领一时语塞。
吕布不再理会,哈哈大笑三声,一夹战马,率着五十骑,如同来时一般,张扬而去,将西凉大营的肃杀和那诱人的贿赂,统统抛在了身后。
直到吕布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西凉军阵前,依旧是一片死寂。
许多士兵看着那些被遗弃的金银和骏马,眼神复杂。
中军大帐内,听完李儒和那心腹将领的回报,董卓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想到,吕布竟然如此干脆地拒绝了他的招揽,还当着数万大军的面,再次羞辱了他!
“吕布!小贼!某家誓杀汝!”董卓的咆哮声,在帐中久久回荡。
而另一边,吕布持节斥董卓、拒贿赂的消息,以比风还快的速度传回了洛阳和落雁坡。
洛阳皇宫,刘辩听到详细经过,尤其是吕布拒贿那段,终于长长地、真正地松了口气,对陈宫笑道:“先生,奉先此番,未负朕望!”
陈宫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吕将军虽性骄,然大节无亏,陛下可稍安矣。
经此一事,董卓必恼羞成怒,接下来,恐怕才是真正的硬仗。但我军士气,经此激励,已截然不同!”
落雁坡营中,张辽、高顺得知吕布安然返回,并拒贿扬威,也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对吕布更是多了几分敬服。
当吕布率领五十骑,如同得胜归来的英雄般返回落雁坡大营时,迎接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他持节闯敌营、宣诏斥国贼、视金银如粪土的事迹,已然在军中传开,使得他在军中的威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吕布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荣耀,心中豪情万丈。
他确实爱财爱马,但在那一刻,面对数万敌军和诱人贿赂,一种更为强烈的、属于武人的骄傲和“忠义”之名,让他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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