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洛阳皇宫紧紧包裹。
连绵数日的阴雨虽然停歇,但潮湿的空气和压抑的氛围却丝毫未减,反而更添几分山雨欲来的死寂。
在南宫一处偏僻殿宇的深处,几盏昏黄的油灯摇曳不定,勉强照亮了一间门窗紧闭的密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阴冷的气息,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困兽般的焦躁和恐惧。
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决定生死的密谋。
围坐在一起的,是几个面白无须、穿着高级宦官服色、却个个脸色惨白、眼神惊惶中带着狠厉的男人。
为首的,正是十常侍中如今最为活跃的郭胜。此外还有段珪、毕岚、夏恽等几个核心人物。
而地位最高的张让和赵忠,却并未亲自到场,但他们的态度,早已通过心腹传达了过来——默许,甚至暗中支持。
“消息确切吗?那屠户子……何进,明日巳时当真会独自入长乐宫向太后请安?”段珪的声音尖细而颤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郭胜脸上肌肉抽搐,眼中布满血丝,狠狠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千真万确!咱家花了大价钱,买通了他府里一个贪财的贴身仆役!
那屠户子自以为大局在握,得意忘形,每日行程并无太多防备!明日巳时,他必会如常入宫!”
“好!好!”毕岚搓着手,脸上露出扭曲的笑意,但笑意很快被恐惧取代,
“可是……可是杀了他之后呢?袁绍、袁术那些士族狗腿子,还有城外那些丘八,岂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把我们撕碎的!”
“不然还能怎样?!”郭胜猛地一拍桌子,油灯猛地一跳,光影在他狰狞的脸上晃动,
“等着那屠户子把董卓那条西凉恶狼召进来,然后把咱们一个个扒皮抽筋吗?!
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拼了!杀了何进,朝廷必然大乱!咱们手握宫禁,挟持太后和皇帝,说不定还能搏出一条生路!”
“挟持太后和皇帝?”夏恽吓得一哆嗦,“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呸!”郭胜啐了一口,眼神凶狠,“咱们现在难道就不是死罪了?何进那厮早就恨不得把咱们赶尽杀绝!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借口罢了!
等他彻底稳固了权力,咱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现在动手,是唯一的机会!”
他扫视着其他几个同样面色惨白、冷汗直流的同伙,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蛊惑和威胁:“诸位,想想咱们风光的时候!想想先帝在时,咱们是何等权势?满朝公卿,哪个不对咱们点头哈腰?
如今呢?被一个杀猪的屠户逼得如同丧家之犬,东躲西藏!这口气,你们能忍吗?”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他们曾经权倾朝野,富可敌国,一句话就能决定官员的升迁甚至生死。
如今却落得这步田地,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对失去权力的恐惧,早已将他们逼到了疯狂的边缘。
段珪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狠毒之色:“郭常侍说得对!拼了!杀了何进!只要太后和皇帝在咱们手里,外面那帮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咱们可以假传诏旨,说何进谋逆,已被诛杀,令袁绍、丁原等人各守其职,不得妄动!说不定……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收拾局面!”
“对!假传诏旨!”毕岚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咱们干这个最拿手!只要控制住宫禁,封锁消息,争取时间,等董卓……或者别的什么人进来,局面就乱了,咱们就有机会!”
他们刻意回避了董卓可能更危险的事实,此刻只想先过了眼前生死关。
“可是……”夏恽还是犹豫,“张常侍和赵常侍他们……真的同意吗?他们为何不亲自来?”
郭胜冷哼一声:“那两个老狐狸,滑头得很!既想除了何进,又不想亲自沾血!哼,事成之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事若不成……他们也能推个干净!
但咱们现在需要他们的名头和暗中支持!放心吧,他们的人手和资源,会提供给咱们的!”
有了张让、赵忠的默许和支持,剩下几人的胆子似乎又壮了一些。
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中迸发出的疯狂杀意。
“干吧!” “没退路了!” “杀了何进!”
几人终于达成一致,如同即将溺亡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尽管这根稻草可能通向更深的地狱。
“好!”郭胜见统一了意见,眼中凶光毕露,开始布置具体计划,
“段珪,你负责挑选绝对可靠的心腹小黄门,要身手利落、敢打敢杀的!埋伏在长乐宫嘉德殿两侧的帷幔之后和侧殿之内!
听咱家摔杯为号,立刻冲出,乱刀砍杀何进!务必一击致命,绝不能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
“明白!”段珪用力点头,脸上横肉抽搐。
“毕岚!”郭胜看向另一人,“你负责带人控制住长乐宫的各处出入口!事发之后,立刻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特别是不能放走何进带来的那些护卫!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交给咱家!”毕岚咬牙道。
“夏恽!”郭胜最后吩咐,“你负责去稳住太后!事发之时,立刻‘保护’好太后,绝不能让她受到‘惊吓’,更不能让她发出任何不利于咱们的指令!必要时……可以稍微用点强!”
夏恽脸色一白,但还是重重点头。
“那……皇帝那边呢?”段珪忽然想起还有一个重要人物。
郭胜眼中闪过一丝迟疑,随即道:“小皇帝那边……暂时不必管他。他一个娃娃,能有什么作为?
等咱们解决了何进,控制了太后,他自然也得听咱们的!派人盯住他的寝宫即可,别让他乱跑坏事就行。”
在他们眼中,少年天子刘辩依旧是个无足轻重的傀儡,首要目标是掌握实权的何进和能颁发诏令的何太后。
“最重要的,”郭胜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早已伪造好的绢帛,上面盖着模仿的太后玺印,
“这是咱家精心准备的‘太后懿旨’。明日一早,便派心腹之人,送往大将军府,‘召’何进单独入宫,商议‘机密要事’!
就说……就说太后听闻董卓之事,深感忧虑,欲与其密商对策,务必独自前来,以免人多眼杂!”
假传太后诏命,诱杀权臣!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也是他们最后、最疯狂的一搏!
计划已定,密室中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几个宦官粗重而紧张的喘息声。
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恐惧、疯狂和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他们知道,明天之后,要么一步登天,重新掌控乾坤,要么……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诸位,”郭胜举起面前一杯浑浊的酒水,手却在微微颤抖,“成败在此一举!为了活命,为了往日的荣华富贵……干了!”
几人颤抖着举起酒杯,碰撞在一起,酒水洒出大半。
他们如同饮鸩止渴般,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酒精并未带来温暖,反而让心底的寒意更甚。
密议结束,几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各自散去,按照计划进行准备。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密室斜上方的一处通风隔窗的阴影里,一双耳朵,将他们的密谋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正是穆顺安排的那个被收买的小黄门!他冒着天大的风险,凭借着对宫中密道的熟悉,竟然摸到了这里!
小黄门吓得魂飞魄散,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下面的人全部离开,他才连滚带爬地溜下来,几乎是爬着找到了在此接应的穆顺。
“穆……穆公公……他……他们……”小黄门语无伦次,脸色比那些宦官还要白。
穆顺听完他的断断续续的汇报,也是惊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宦官们果然要动手了!而且就是明天!计划如此狠毒周密!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疯了一般冲向皇帝的寝宫。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穆顺几乎是撞开殿门,扑倒在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撕裂变调,
“他们……郭胜他们……明日巳时……要在长乐宫嘉德殿……假传太后旨意……诱杀大将军何进!”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阴谋被确切证实的这一刻,刘辩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来了!终于来了!
历史的车轮,带着血腥的气息,轰然碾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仿佛换了一个人。
“消息确切?是明日巳时?嘉德殿?”刘辩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千真万确!奴婢安排的人亲耳所闻!他们连假诏旨都准备好了!”穆顺连连磕头。
“好。”刘辩只回了一个字。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绢帛,提起笔,略一思索,飞快地写下了几行字。
然后取出一个极其小巧、仅能他自己使用的私人印章,盖了上去。
“穆顺!”
“奴婢在!”
“你立刻想办法,将此密信,亲手交到司隶校尉袁绍手中!”刘辩将绢帛卷好,递给穆顺,眼神灼灼,
“记住,必须是亲手!告诉他,宫中恐有巨变,宦官欲行大逆!让他早做准备!”
既然宦官要动手,那就要让袁绍这把屠刀,及时地挥起来!让他去和宦官火拼!
“诺!”穆顺接过密信,如同接过烧红的烙铁。
“李青!”刘辩又看向另一边。
“奴婢……奴婢在!”李青早就吓傻了。
“你再去一趟北军营,见吕布!告诉他,明日京师有变,让他整军备战,但无朕明确指令,绝不可擅动一兵一卒!随时听候朕的最终号令!”刘辩再次强调了对吕布的控制权。
“诺……诺!”李青声音发颤。
两人领命,再次如同赴死般冲入夜色之中。
刘辩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仿佛听到了无数厉鬼的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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