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月5日,纽约。
窗外是皇后区橡树街罕见的暴风雪,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狠狠砸在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屋内暖气开得很足,Ibm thinkpad 760Ed的风扇在书桌上卖力嘶吼,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汪言沉静的脸。
他刚关掉一封来自狮门影业的加密邮件。古斯塔的大嗓门透过文字都能震得人耳膜疼:
汪!我的财神爷!《鬼影》的录像带和电视版权卖疯了!hbo开价800万!blockbuster(百视达)要独家!我们还在谈日本和欧洲的电视网!钱!都是钱!你下一部片子呢?剧本!我要剧本!狮门现在有的是钱!但我们需要你!立刻!马上!
汪言没回复。
他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打开的文档标题是:《JUNo》。
屏幕上流淌着与《鬼影实录》截然不同的文字——没有灵异,没有晃动镜头,只有美国中西部小镇的深秋,一个十六岁少女意外怀孕后,用尖锐幽默包裹着迷茫与勇气的成长故事。
“咚咚。”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茜茜抱着那只巨大的白色泰迪熊“守卫”,探进毛茸茸的小脑袋,鼻尖冻得微红:“汪言哥哥,妈妈说雪太大了,问你晚上想喝罗宋汤还是番茄牛腩汤?”她的大眼睛好奇地瞟向发光的屏幕,“你在写新的魔法故事吗?这次是打大灰狼还是外星人?”
汪言迅速合上笔记本,发出“咔哒”轻响。他起身走过去,揉了揉茜茜被暖气烘得蓬松的头发:“这次不打怪兽,讲一个……很酷的高中女生的故事。”
“比莉莉还酷吗?”茜茜歪着头,她口中的莉莉是星途学院里总爱穿破洞牛仔裤的叛逆女孩。
“比莉莉酷一百倍。”汪言笑着捏捏她的小鼻子,“她敢对着教导主任翻白眼,还敢把怀孕测试条甩在男朋友脸上。”
茜茜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但对“翻白眼”和“甩脸上”的动作产生了浓厚兴趣:“那她最后打赢了吗?”
“她赢了自己。”汪言抱起她走向客厅,“走,告诉刘阿姨,今晚喝牛腩汤,多加土豆。”
晚餐时,暖气氤氲,牛腩汤的香气弥漫。刘小丽将炖得酥烂的牛肉舀进汪言碗里,状似随意地问:“古斯塔又催新本子了?这次想拍什么?”
“一个高中女生的故事,”汪言舀起一块土豆,“名字叫《朱诺》(JUNo)。轻松点,带点幽默,但内核……有点重。”
“重?”刘小丽停下筷子。
“怀孕,十六岁。”汪言言简意赅。
客厅里瞬间安静。只有茜茜咬着勺子,好奇地左看右看:“怀孕是什么?像隔壁布朗太太那样肚子变得好大吗?”
刘小丽深吸一口气,放下碗,眼神复杂地看着汪言:“小汪,这题材……太敏感了。拍好了是青春成长,拍砸了就是宣扬青少年问题。而且,你才十六岁……”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一个未成年亚裔男孩,执导一部关于美国少女未婚先孕的电影?媒体和保守派的口水能把他淹死。
“所以需要奖项,”汪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票房可以平缓,但口碑必须炸裂。圣丹斯(Sundance)是敲门砖,金球和奥斯卡提名是护身符。有了这些,题材再敏感,也是‘艺术探讨’。”
他看向刘小丽,眼神锐利:“我需要一个能撑起整部电影的女主角。十六岁左右,演技必须浑然天成,能演出朱诺的毒舌、脆弱、迷茫和最终破茧的勇气。她得像个真正的美国高中生,但又要有超越年龄的成熟度。”
“这样的人……去哪儿找?”刘小丽蹙眉,“好莱坞童星要么太幼,要么太油。十六岁正是尴尬期。”
“原计划里有个加拿大小姑娘,艾伦·佩姬(Ellen page),”汪言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但现在她才十岁。”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凝滞。是古斯塔的私人号码。
汪言按下免提。古斯塔兴奋的声音立刻炸响,背景音嘈杂,像是在某个热闹的派对:
“汪!我的天才!打断你和‘女王陛下’共进晚餐了!但有个消息你必须立刻知道!关于你的新宝贝《朱诺》!”他故意卖关子般停顿两秒,“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狮门刚签了个有前途的小演员吗?《星球大战前传》的女王!娜塔莉·波特曼(Natalie portman)!对!就是她!”
古斯塔的声音拔高,带着发现新大陆的激动:
“她经纪人今天跟我喝咖啡,抱怨小娜塔莉快被乔治·卢卡斯的绿幕逼疯了!她想演点‘接地气的’、‘有灵魂的’角色!我他妈灵光一闪!把你的《朱诺》大纲甩过去了!你猜怎么着?”
他猛地灌了一口什么,声音更响:
“那小姑娘看完大纲,直接给她经纪人打电话,说‘我要演这个朱诺!立刻!马上!’!汪!十六岁!哈佛预科生!童星出身但演技扎实!气质干净又带着股聪明劲儿!简直就是你的朱诺本诺!怎么样?见一面?明天下午?地点你定!”
电话挂断。
客厅里只剩下牛腩汤咕嘟的微响和窗外呼啸的风雪声。
刘小丽看着汪言,眼神复杂:“娜塔莉·波特曼?《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小女孩?她……太有名了。片酬?还有,她能理解朱诺这种……边缘少女吗?”
“片酬不是问题,狮门现在有钱。”汪言目光沉静,“至于理解……”他想起前世娜塔莉在《偷心》中的惊艳,在《黑天鹅》里的癫狂,“她是个天才。天才总能理解天才的孤独。”
他看向窗外翻卷的雪幕,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
一个哈佛预科生,一个顶着“天才导演”光环的重生者。
两个“怪物”的碰撞。
《朱诺》的齿轮,开始转动。
1998年1月6日,下午3点。
曼哈顿下城,格林威治村。
暴风雪后的阳光带着清冽的寒意,将积雪覆盖的街道映得刺眼。“café wha?」咖啡馆厚重的木门推开,带进一股冷风和清脆的铜铃声。
靠窗的位置,汪言独自坐着,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深灰色羊绒大衣,年轻的面庞在冬日阳光里显得有些过分沉静。
门再次被推开。
先进来的是狮门的古斯塔,裹着厚厚的皮草大衣,像个移动的熊,红光满面。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着驼色牛角扣大衣、围着红色格纹围巾的女孩。
娜塔莉·波特曼。
她比汪言记忆中《这个杀手不太冷》时期长开了许多,婴儿肥褪去,下颌线条清晰利落。浓密的深棕色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标志性的、过于聪慧冷静的大眼睛。没有化妆,皮肤在冷空气里冻得微微发红,却更显得干净通透。她身上有种奇特的混合气质——属于顶尖名校学子的书卷气,和童星历练出的、面对镜头时本能的敏锐与疏离。
“汪!久等了!”古斯塔大嗓门打破咖啡馆的爵士乐背景音,热情地拍着汪言的肩膀,“介绍一下,我们未来的朱诺,娜塔莉!娜塔莉,这就是吓尿全美的天才导演,汪言!”
娜塔莉的目光落在汪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好奇。她伸出手,声音清亮,语速略快:“你好,汪先生。我是娜塔莉·波特曼。我看过《鬼影实录》。”她顿了一下,补充道,“在朋友家的家庭影院,用枕头捂着脸看完的。”
汪言起身,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但干燥有力。
“汪言。叫我Yan就行。”他声音平静,“枕头是个明智的选择。”
三人落座。古斯塔迫不及待地招呼侍者点单,要了双份浓缩和一大块芝士蛋糕。娜塔莉只要了一杯热可可。
“所以,”娜塔莉双手捧着温热的马克杯,目光直接看向汪言,开门见山,“《朱诺》。剧本我看了大纲和前三场戏。很有趣。一个用冷笑话和漫画书武装自己,面对意外怀孕和周围人愚蠢反应的十六岁女孩。”她微微歪头,眼神锐利,“但汪先生,你只有十六岁(她显然查过公开资料)。你怎么理解一个女孩面对身体变化、社会眼光和……孕育一个生命的恐惧与勇气?”
问题尖锐,带着哈佛预科生的逻辑拷问和童星的职业质疑。
古斯塔正往嘴里塞蛋糕的动作僵住,紧张地看向汪言。
汪言端起黑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看着娜塔莉那双过于清醒的眼睛,缓缓开口:
“我不需要‘理解’她,波特曼小姐。”
娜塔莉挑眉。
“我需要的是‘成为’她。”汪言放下杯子,目光沉静,“或者说,让观众相信,你就是她。理解是编剧和导演的功课。而演员的功课,是让角色从纸上活过来,用她的眼睛看世界,用她的嘴巴说话,用她的心跳去感受。”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朱诺不是符号。她不是‘未婚先孕的少女’,她是朱诺·麦高夫。她会在b超屏幕上第一次看到那个‘小海蜇’时,骂一句‘holy testicle tuesday!’(神圣的睾丸星期二!)。她会在决定把孩子送给‘完美’养父母后,躲在卫生间里听着隔壁派对的笑声,无声地掉眼泪。她会挺着肚子,穿着帆布鞋,在秋天的树林里大步流星,对一切指指点点竖起中指。”
他看着娜塔莉的眼睛:“恐惧?勇气?这些词太大了。朱诺的武器是她的幽默感,她的满嘴跑火车,她用漫画书和摇滚乐筑起的围墙。拆掉这堵墙,让观众看到里面那个会害怕、会疼、但最终选择扛起责任的十六岁灵魂——这是你的战场,波特曼小姐。而我,负责给你最好的武器——一个真实的剧本,一个让你自由发挥的片场,一个相信你就是朱诺的导演。”
咖啡馆里流淌着慵懒的爵士钢琴。
娜塔莉捧着热可可,久久没有说话。她看着汪言,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继而燃起一簇明亮的火焰。
“holy testicle tuesday……”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剧本里的台词,嘴角第一次真正弯起,露出一个带着点叛逆和了然的笑容,“我喜欢这句。”她抬起头,直视汪言,“那么,导演先生,你打算怎么给我这个‘武器’?以及,你确定一个刚拍完恐怖片的新手导演,能驾驭这种细腻的……‘活过来’的过程?”
“用镜头呼吸。”汪言回答得简洁,“不炫技,不煽情。镜头跟着朱诺走,像她的影子。捕捉她翻白眼时的促狭,她沉默时的茫然,她最后抱着新生儿时,手指的颤抖和眼神的坚定。”他顿了顿,“至于新手导演……《鬼影实录》里没有鬼,只有人心。《朱诺》里没有说教,只有生活。本质上,都是关于‘真实’。”
古斯塔终于把蛋糕咽下去,长舒一口气,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谢天谢地!你们俩总算对上频道了!那么,娜塔莉,你觉得……”
“我需要看完整剧本。”娜塔莉打断他,目光依旧锁在汪言身上,“还有,我要和汪导演单独聊聊朱诺。现在。”
古斯塔一愣,随即咧嘴笑了:“当然!当然!艺术家需要空间!我去吧台再续杯咖啡!你们慢慢聊!慢慢聊!”他识趣地端起杯子溜走。
窗边的座位只剩下两人。
阳光透过积着雪的窗棂,在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娜塔莉从她那个看起来像二手书店淘来的帆布包里,拿出打印的《朱诺》前三场剧本,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和问题。
“朱诺和保利(男友)在沙发上的那场戏,”她指着剧本,“朱诺说‘怀孕让我像个充气娃娃’,保利只会傻乎乎地问‘那我们还能不能……那个?’。这里的幽默感,你是希望演员用夸张的肢体表现,还是用面无表情的冷淡来制造反差?”
“后者。”汪言毫不犹豫,“朱诺的幽默是她的盾牌。越尴尬的时刻,她越要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惊世骇俗的话。”
“她和继母布伦的关系?”娜塔莉追问,“剧本里布伦支持她,但朱诺总带着点刺。这种复杂的依赖和抗拒,你倾向用肢体语言(比如拒绝拥抱)还是台词里的潜台词来表现?”
“眼神。”汪言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朱诺看布伦的眼神。有感激,有愧疚,有青春期固有的不耐烦,还有一丝害怕让这个唯一支持她的人失望的脆弱。镜头会给特写。”
“高潮分娩戏,”娜塔莉翻到最后一页大纲,“没有嚎叫,没有戏剧化挣扎。只有汗水,紧握的手,和最后那声像叹息又像解脱的‘嘿,小海蜇’。你确定这种近乎‘平淡’的处理,能压住全场的情绪?”
“不是压住,是释放。”汪言声音低沉,“前面所有的毒舌、伪装、迷茫,都在那一刻被真实的疼痛和新生击碎。平淡,才是最大的力量。观众会跟着朱诺一起,完成那声叹息。”
一问一答,精准犀利。
娜塔莉的问题直指表演核心,汪言的回答则像精准的手术刀,剖开角色的肌理。咖啡馆的背景音仿佛远去,只剩下两个灵魂在光影和文字构建的战场上,用专业术语和直觉进行着无声的搏杀与共鸣。
当古斯塔端着第三杯咖啡回来时,看到的是娜塔莉合上剧本,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疲惫和满足。而汪言,依旧平静,只是眼底多了几分锐利的光芒。
“怎么样?”古斯塔搓着手,像个等待宣判的赌徒。
娜塔莉端起早已凉透的可可,喝了一大口,然后看向汪言,眼神明亮而坚定:
“导演先生,你比我想象的更……矛盾。”她微微歪头,像在评估一件有趣的艺术品,“十六岁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能把人心掰开揉碎的老灵魂。朱诺交给你,我放心。”她放下杯子,语气干脆,“片酬按新人导演合作价,我没问题。档期配合《星战》补拍后,四月到六月。只有一点——”
她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汪言:
“拍摄期间,请叫我朱诺。”
窗外,风雪已停。
夕阳的金辉穿透云层,将格林威治村积雪的屋顶染成一片暖橘。
咖啡馆里,爵士钢琴换了一首轻快的曲子。
汪言看着眼前这个聪慧、早熟、带着锋芒的哈佛少女,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穿着帆布鞋、挺着肚子、在秋天树林里大步流星的朱诺·麦高夫。
他端起早已冰冷的黑咖啡,对着娜塔莉,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致敬般的举杯动作。 “成交,朱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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