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灸鼻祖涪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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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针启新局,归途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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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时,御史大夫张俭的马车已停在客店门前。

枣红马喷着白气,车帘被老仆掀开的刹那,张俭扶着车辕的手在发抖——他昨夜读那封医典可献,医道不折的信,墨迹未干时便让家令备了十车炭饼、二十箱医纸,连朝服都换了件旧青衫,生怕惊着那位避世的医圣。

涪翁!他踩着青石板小跑,靴底沾了露水,老朽替陛下带了话......

李柱国正蹲在台阶上补鱼篓,竹篾在指节间翻飞如蝶。

听见响动,他头也不抬:张大人起得比我这渔翁还早。

程高站在廊下,手里攥着半块冷炊饼。

他看见张俭腰间的玉牌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那是只有面圣时才戴的玄玉,想来这位三朝老臣真急了。

陛下愿拨东观后阁做医馆!张俭直起腰,额角沁出细汗,太医院二十个博士随您调遣,长安十二坊设医铺,您写的《针经》......

张大人见过野地里的草么?李柱国突然打断他,竹篾地绷断一根,长在金贵花盆里的,风一吹就折;扎在泥里的,雷劈了都能再抽芽。他抬起眼,晨雾里那双眼睛亮得刺人,医道要活,得在百姓的炕头、田埂、灶台边活。

王二狗蹲在院角剥葱,葱叶上的水珠滴在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

他偷偷瞄了眼张俭——这老头的胡子都快翘到鼻尖了,活像自家被抢了食的老母鸡。

可那刺客......张俭的声音低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前日行刺时被刺客划破的,昨夜东市又抓了三个带针囊的,他们......

针在恶人手是凶器,在善人手是良药。李柱国拍拍鱼篓站起,袖中青铜印突然发烫,我若缩在朝堂,倒真遂了那些人的愿——他们怕的从来不是针,是这针能扎醒多少人。

程高望着师父的背影。

三年前雪夜跪草庐时,师父的破棉袄还沾着草屑;如今他的粗布短褐洗得发白,可那股子劲儿,倒比当年更足了。

张俭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

他望着李柱国把补好的鱼篓甩上肩头,程高背起装着《针经》残卷的木箱,王二狗颠颠儿地抱着药囊跟在后面,突然想起信末那句涪翁留——原来不是留在长安,是要把医道留在更辽阔的地方。

等《针经》刻成......他对着渐远的背影喊。

刻成了给您送两卷。李柱国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声音混着晨雾飘过来,一卷放天禄阁,一卷......他顿了顿,放涪水村的土地庙。

官道上的晨雾散得快。

日头升到树顶时,三人已进了南山。

王二狗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拽了拽程高的衣角:师兄,前头有炊烟!

那是个被青竹围起来的小村,土墙上爬满了紫色牵牛花。

程高刚要敲门,一声尖厉的啼哭突然从院后炸响——像被掐住脖子的雏鸟,带着股子烧红的铁烫肉的焦味。

李柱国的脚步顿住了。

他顺着哭声绕到柴房后,看见个穿红肚兜的小娃被他娘抱在怀里,小脸烧得像煮熟的虾,脖颈上爬满了暗红色疹子,哭到后来只剩抽噎,小拳头攥得死紧。

三天前开始烧。孩子他爹蹲在地上,指甲缝里全是泥,请了镇里的先生,说是什么,开了三副药......他突然哽住,越吃烧得越凶。

李柱国搭脉的手指猛地收紧。

那脉跳得像擂鼓,带着股子黏腻的腥气——他凑近孩子的耳后,看见几粒芝麻大的紫斑,后颈的皮肤一按就是个白印,半天散不开。

程高,取赤针。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王二狗,去井边取凉水,再找把干净的刀,刮点鲜竹沥。

程高的手在药箱里顿了顿。

赤针是小成境界才用的,针身淬过朱砂,专克邪毒——可这才刚进村落,难道......

瘟疫。李柱国抬头,目光扫过院外探头探脑的村民,刚起的头,还没传开。他扯下孩子的肚兜,露出光溜溜的脊背,大椎、肺俞、曲池,各扎三针。

王二狗捧着竹沥跑回来时,正看见师父的银针闪着红光,针尖悬在孩子后颈半寸处。三、二、一。李柱国轻声数,银针地没入皮肤,孩子突然打了个激灵,哭声里多了几分清亮。

第一针下去,程高就闻见了那股子味——不是药香,是腐草混着湿土的腥,从孩子毛孔里往外渗。

第二针扎进肺俞,孩子的小拳头松开了,手指轻轻动了动。

第三针扎曲池时,李柱国突然低喝:按住他的腿!

王二狗扑过去,正撞上孩子突然绷直的小腿。

他感觉那细腿硬得像根烧红的铁棍,可等银针拔出来,孩子的额头竟渗出了一层薄汗。

去灶房煮麻黄、杏仁,加五片生姜。李柱国扯过程高递来的帕子擦手,让各家把水缸里的水倒了,新水要撒白矾。他转身看向缩在墙根的村民,声音突然拔高,怕传染的现在就走!

但谁要是把这娃扔了——他摸出根银针插在门框上,我这针,能扎哑人的喉咙,也能扎穿人的良心。

夜色漫上来时,孩子的烧退了。

他攥着王二狗偷塞的野枣,咯咯笑着把枣核吐在地上。

李柱国坐在门槛上,借着灶膛的火光翻麻纸——袖中的青铜印烫得他手腕发疼,印面的纹路里,竟浮出几行小字:瘟疫初起,当辨三候:一候表热,二候毒陷,三候内闭......

师父!程高举着盏油灯过来,灯影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村东头的张婶说她孙子也有点咳嗽,您去看看?

李柱国把麻纸小心收进怀里。

他望着程高背后,王二狗正蹲在灶边给孩子喂药,药勺碰着碗沿,叮铃铃响成一片。

风从竹梢上吹过来,带着点湿润的土腥气,混着灶膛里飘出的药香,甜丝丝的。

他站起来,拍了拍程高的肩,该补的章节,总得一针一针扎出来。

王二狗抬头时,正看见师父的影子被油灯拉得老长,像棵长在地上的树。

他摸着怀里的野枣核,突然想起三天前在长安,师父说医道要传,得传给肯用针救人的。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痒得他直想喊。

王二狗攥着那枚被体温焐得温热的野枣核,看着灶火在师父脸上跳成暖黄的光斑。

孩子的咳嗽声渐轻,药碗底还剩半盏褐色药汁,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长安客店,自己蹲在院角剥葱时,师父说医道要传,得传给肯用针救人的。

师父!他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比自己想象中还重,惊得灶膛里的火星迸溅,我也想学医道,请教我!

李柱国正用竹片刮着针囊里的锈迹,动作顿了顿。

程高举着油灯的手微微发颤,灯影里王二狗的眼睛亮得像被暴雨洗过的星子——这孩子跟着他们走了半月,总抢着背最重的药囊,昨夜替病孩擦汗时,把自己唯一干净的帕子都浸透了。

你可知学医要熬多少夜?李柱国没抬头,指尖摩挲着针囊上的旧补丁,背《汤液经》要背到三更,认药草要认到脚底起泡,遇上瘟疫时......他突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针,要敢把自己的手按在流脓的伤口上。

王二狗的膝盖在青石板上蹭得发红,却挺得更直了:我给我娘拔过腿上的毒刺,她疼得直哭,我手也抖,可没敢松。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是半块黑黢黢的药饼,这是我偷挖药铺后墙的野紫菀晒的,我娘喝了三回,咳得轻些了......

李柱国的指节在针囊上叩了叩。

袖中青铜印突然泛起热流,印面的纹路里,青针入门·持针要稳八个小字若隐若现。

他伸手从针囊里取出枚铜针——针身泛着钝光,是他当年在天禄阁校书时磨的第一枚针。

医道之路,比你想的更难。他把针递过去,铜针尾端的红绳擦过王二狗掌心的茧,若真愿走,便从最基础的开始。

王二狗捏着针的手在抖,却把针攥得死紧。

程高蹲下来要扶他,被他悄悄推开——他得自己站起来,像这枚针得自己扎进肉里。

该启程了。李柱国拍了拍程高的肩,涪水的鱼该肥了。

他们没走两天,便在青崖镇撞上了麻烦。

镇口的老槐树上挂着新扎的红绸,穿团花锦袍的中年男人堵在路中央,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在下刘承业,青崖镇首户。

早闻涪翁医道通神,特备薄酒为先生接风。他身后跟着四个家丁,其中两个抬着食盒,盒盖缝隙里飘出浓得发腻的香气。

程高的手按在药箱上。

他记得三天前在茶棚,有商队说青崖镇刘家新得了个盐引,最近总派人打听带木箱的游医。

李柱国却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浮着点冷意:刘员外的酒,不喝可就不礼貌了。

宴席设在刘家后院的花厅。

檀木桌上摆着熊掌、鹿筋,瓷盅里的燕窝炖得黏糊糊的。

刘承业的次子刘二郎斜倚在软榻上,盯着程高怀里的木箱直舔嘴唇:听说先生有本《针经》?

我家藏着半卷《黄帝内经》,正好配......

二郎!刘承业喝止儿子,转头赔笑,犬子粗鄙,先生莫怪。

李柱国夹起块鹿筋,又慢慢放下。

他能闻见酒盏里飘出的甜香下,藏着股若有若无的苦——是曼陀罗。

他抬眼时,正看见刘二郎冲家丁使眼色,那家丁的手已摸到了腰间的短刀。

刘员外可知?他突然开口,指节在桌面敲出轻响。

刘承业的酒盏地磕在桌上:赤针?莫不是......

能治顽疾,也能废人。李柱国的银针从袖中滑出,赤红色的针身映得烛火都暗了几分。

他屈指一弹,银针地扎进刘二郎的肩井穴——那是控制上肢的要穴。

刘二郎的笑声卡在喉咙里。

他想抬臂摸针,右手却像被抽了筋,地砸在案上。

李柱国又弹出第二针,扎进他的环跳穴:这针留七日,七日里你若敢碰医典半分......他的目光扫过满桌珍馐,我便让你后半辈子,只能蹲在茅房里吃饭。

刘承业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挥挥手,家丁们立刻退到门外。

李柱国起身时,指尖勾住刘二郎肩井穴的银针,轻轻一旋:疼么?

疼!疼死了!刘二郎疼得额头抵着案几,声音都变了调。

这疼,比百姓喝不上药的疼轻多了。李柱国把针收入囊中,下次想抢东西,先想想自己受不受得住这针。

程高背起木箱时,王二狗正把食盒里的熊掌往布包里塞——那是给沿途病家留的。

刘承业躬着背送他们到镇口,直到三人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才敢扶着槐树喘气。

涪水的夜来得早。

李柱国站在江边的礁石上,江风掀起他的粗布短褐,浪声盖过了程高和王二狗整理药囊的响动。

他望着江水里的月亮,想起二十年前在天禄阁,刘向先生指着《黄帝内经》残卷说医道者,仁术也;想起长安大火里,天禄阁的木梁砸下来时,他抱着半卷《针经》从火场里爬出来;想起刚才刘二郎疼得扭曲的脸——和那些买不起药、喝不上汤的百姓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师父?程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担忧。

李柱国转身,看见两个徒弟站在暮色里:程高的背更直了,王二狗的手里还攥着那枚铜针。

江风卷着湿润的水汽扑过来,他袖中的青铜印突然烫得惊人,像是有什么纹路正在深处翻涌。

睡吧。他拍了拍两人的肩,明早还要去西坡村,张阿婆的风湿该发了。

夜宿的渔村里,油灯结了灯花。

李柱国躺在竹床上,听着江浪拍岸的声响,忽然觉得体内的青铜印在发烫——不是之前那种温温的热,是灼得皮肤发红的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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