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晨雾还未散尽,木船的龙骨已重重磕上码头石桩。
程高扶着船舷的手刚要松劲,便见岸上甲士的戈矛在雾中划出森冷弧线——为首的官员举着明黄圣旨,声音像敲在锈铁上:奉太尉令,涪翁一行暂驻城外!
待查清刺客案再行入城!
王二狗的拳头地捏响,鱼叉尖差点戳破鞋底:前日在江上放冷箭的是他们,现在又拦着不让进,这算哪门子查案?他扭头要冲,被程高一把拽住。
少年的布衣沾着船板的水痕,后颈却烧得发烫——自跟了师父,他头回觉得这官服上的补子扎眼得慌。
涪翁倚着船篷,玄针在指节间转出银亮的圈。
他望着城楼上猎猎的字旗,突然笑出了声。
青铜印在胸口发烫,像是在提醒什么。
御史大夫从舱里挤出来,官服下摆还沾着昨夜火药的焦痕:张某这就去太尉府理论——
不必。涪翁抬手止住他,目光扫过官员腰间晃动的玉牌,来者不是太尉的人。
话音未落,人群中挤出个青衫官员,冠缨上缀着三枚青玉,正是太医署少监的制式。
他抚了抚袖角,嘴角扯出半分冷笑:陛下只召《诊脉法》典籍,非请涪翁本人。
程高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记得昨日船行时,师父将《诊脉法》正本在火盆上晃了晃,又原样收进木箱——真正的副本此刻正藏在《针经》夹层里,贴着他的后背,被体温焐得发烫。
那便将书呈上,我自去游历。涪翁弯腰拾起药囊,动作慢得像是在逗弄笼中雀,程高,把木箱抬给少监大人。
程高应了声,抬木箱时故意踉跄半步。一声,箱角磕在青石板上——少监的瞳孔骤然缩紧,却见箱盖纹丝未动,锁头仍是师父亲手打的九连环。
大人若急着献宝,不妨寻个巧匠。涪翁甩了甩水袖,转身往城外走,玄针在袖中轻轻震动,不过...九连环解错一环,箱里的纸可就成灰了。
少监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却不敢发作。
程高望着他扭曲的表情,突然明白师父说的医者护道——原来这针,既能扎进肉里,也能扎进人心。
御史大夫的私宅在洛水畔,红烛映得雕花木窗暖融融的。
程高数着席上的十二道菜,最后一道松鼠桂鱼刚摆下,上座的太医院令便重重咳了起来。
老毛病了,一到秋凉就犯。太医院令捂着胸口,额角沁出细汗,目光却斜斜扫向涪翁,听说涪翁针法通神,不知能否......
涪翁夹了块鱼,慢慢嚼着,但得用大人的银针。
程高差点被茶呛到。
太医院的银针都装在鎏金匣里,他前日替师父收拾药囊时见过——那些针尾刻着云纹,针身细得能透光,却软得像根面条,寻常医者扎个合谷穴都得抖三抖。
太医院令的手在袖中攥紧,还是命人取了针匣。
涪翁打开,指尖在针堆里挑了挑,拈起最细的那根:这针该换了。话音未落,银针已刺入太医院令的定喘穴。
程高盯着师父的手法——进针时腕力微沉,针尾竟稳稳立在皮肤上,纹丝不动。
太医院令的咳嗽声突然断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摸着胸口,眼睛瞪得溜圆:不...不咳了?
下首的主簿突然扶着桌案晃了晃:在下...在下头好晕......话音未落,地栽进旁边的汤盆里,溅得众人衣襟都是鱼羹。
风池穴淤堵。涪翁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个圈,程高,把我药囊里的粗针拿来。
程高递过针包,瞥见师父眼底闪过促狭——粗针是用船钉磨的,针身足有筷子粗,太医院的人见了非跳起来不可。
果然,主簿刚被捞起来,就见寒光一闪,粗针地扎进他后颈。
主簿杀猪似的叫了半声,突然直起腰。
他摸着后颈的针,又惊又怒:你...你扎的什么针?
扎醒昏官的针。涪翁抽针时带起一小股黑血,你这晕症,是前日替太医院令试新药时,误服了半钱乌头。他扫过满席变了脸色的太医,往后试药前,先把脉。
御史大夫拍着桌子大笑,酒盏都晃出了酒。
程高望着席上呆若木鸡的太医们,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话:医道不是供在神龛上的泥像,是要扎进活人肉里的。
次日入宫,金殿的地砖照得人眼睛发疼。
涪翁捧着《诊脉法》残卷跪在下首,能听见皇帝翻页的声。
青铜印在掌心发烫,他垂眸一看——不知何时,印纹竟浮现在手背上,泛着幽微的光。
好,好。皇帝合上卷,朕早闻涪翁医术通神,今日得见典籍,果然......
启禀陛下!太医署主簿突然出列,官服前襟还沾着昨日的鱼羹,臣有一事相求。他指向殿外,臣昨日在军营见一士卒,昏迷七日未醒。
若涪翁真有起死回生之术,不妨当场施针!
金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程高的手心全是汗——那士卒他昨日见过,面色青灰,脉搏细若游丝,分明是寒毒攻心。
可师父的玄针...
皇帝敲了敲御案。
士卒被抬上来时,程高差点退后半步。
那人脸肿得像发面馒头,指甲盖全是青紫色,连呻吟声都弱得像蚊鸣。
主簿冷笑:若救不活......
救不活,我把《针经》烧给你。涪翁扯断士卒的衣襟,玄针在指尖转了三圈,程高,取艾绒。
第一针扎进关元穴,程高看见针尾微微发红——是赤针!
第二针中府穴,针身腾起白气,像要把寒毒逼出来。
第三针...第三针竟扎在百会穴!
程高倒抽冷气——百会穴是诸阳之会,扎重了要出人命的!
士卒突然抽搐起来。
程高的手攥得发白,却见师父的拇指在针尾轻轻一弹。地一声,士卒吐出口黑血,眼睛缓缓睁开。
水...水......
金殿炸了锅。
御史大夫的朝珠都散了线,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主簿的脸比那士卒刚抬进来时还白,后退两步撞翻了香案。
这...这是玄针?皇帝直起身子,朕竟不知医道能至此境......
涪翁拔针时,青铜印的光突然大盛。
他迅速攥紧拳头,却见御史大夫正盯着他的手,目光灼灼——那老臣的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句:天授。
夜漏三更,涪翁踩着碎砖进了天禄阁遗址。
月光透过断墙照下来,满地都是焦黑的竹简残片。
他蹲在那株老槐树下,指甲抠进树缝——果然,里面塞着张泛黄的纸条。
典籍未毁,藏于东观。
涪翁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记得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夜,他和同僚在天禄阁校书。
那时王莽的火还没烧起来,月光透过窗棂,照在《黄帝内经》的绢书上,像撒了把碎银......
师父?
程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少年抱着药囊,发梢沾着露水,却连粗气都不敢喘。
涪翁把纸条塞进他手里,目光扫过东方向——那里,东观的飞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该去取些东西了。他拍了拍程高的肩,玄针在袖中轻轻震动,真正的医道传承,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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