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垣还在冒烟,程高跟着涪翁踩过焦黑的木梁,靴底碾碎的炭屑簌簌落进瓦砾堆。
王二狗扒拉着烧变形的铁锁,突然喊了声:师父!
这儿有个铁箱子!
涪翁的脚步顿住。
月光漫过他半张脸,映得眉峰如刀。
程高看见师父袖中玄针微微震颤,像活物在挣动——自天禄阁大火后,这是第一次见针有如此动静。
铁箱表面的红漆早被烧得剥落,露出斑驳的铜钉。
涪翁蹲下身,指腹拂过箱盖上的凹痕——那是他当年在天禄阁校书时,为防典籍被窃特意刻下的暗纹。是我藏的。他声音发哑,程高这才发现师父的手在抖,当年从火场抢出半车医经,本想等局势稳了再整理......
箱扣一声开了。
程高凑过去,只见层层焦布包裹着几卷残页,纸边蜷曲如枯蝶,却仍能辨识出诊脉法·寸口几个古篆。
涪翁拈起一页,指节抵着唇,程高听见他喉间溢出极轻的呜咽,像老琴断了弦。这些......他用袖口轻轻拂去残页上的炭灰,都是从火里抢回来的命。
王二狗扒着程高肩膀探头:这就是先生说的《诊脉法》?话音未落,涪翁突然将残卷护在胸前,抬头时眼尾泛红:去江边舀桶水来。少年应了声跑开,程高这才注意到师父鬓角沾着草屑,平日梳得整肃的发髻散了半缕,哪还有半分渔翁的从容。
回江畔小屋时已近子时。
程高将残卷铺在竹案上,油灯光映得涪翁眼底发亮。刘侍郎查医典查了三个月,涪翁用银针挑开一处炭化的边角,可他派来的人连天禄阁的暗格都摸不清——背后有人指点。
程高心头一紧:您是说......
王莽新朝要立医署。涪翁突然冷笑,指尖敲在诊脉法三字上,他们需要能掌控的医典,能为新政背书的医者。
刘侍郎这种粗坯,不过是条牵线的狗。
竹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程高握紧案角:那我们......
医者救人,亦能杀人。涪翁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看谁更懂生死。
三日后,程高混在送药的民夫里进了太医院。
他袖中揣着张药方,是涪翁用紫云藤配的——这味药初期能缓伤痛,三日后却会让人白日见鬼、夜半癫狂。
刘侍郎的亲信医正正在药库清点药材,程高故意踉跄撞翻药筐,药方掉在对方脚边。
这位小哥......医正捡起药方,眉峰一挑。
程高装作惊慌:是小人捡的!
前日见江边渔翁写的,说能治刀伤......
医正的瞳孔缩了缩。
程高看着他将药方收进袖中,喉结动了动——这是他第三次见师父用欲擒故纵,上回是用半卷《黄帝内经》引走盗书贼,再上回是用治脚气方套出县太爷的贪腐证据。
半月后,前线传来消息:刘侍郎的兵卒集体发疯,砍伤十余个百夫长。
程高蹲在江边剖鱼,听茶摊老汉拍着大腿骂:那狗官还说这是神药!
现在倒好,兵不成兵,鬼不成鬼!
涪翁正在补渔网,闻言将梭子一抛:该来的,快了。
果然,第七日夜里,老医工撞开柴门。
他鬓发全白,腰间挂着半枚玉璜——那是当年天禄阁校书官的信物。李大人!老人跪在地上直叩首,程高看见他手背的针疤,和师父腕间的一模一样,我是当年跟着您抄《八十一难经》的小宋啊!
涪翁的渔网地落在地上。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老人腕间的疤痕:宋小乙?
你......
陛下要复建医署!老人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这是密信!
他们需要能镇得住场子的医典,能服众的医者!
涪翁接过密信的手在抖。
程高看见他胸前的青铜印突然发烫,印面二字下的纹路亮得刺眼——这是收程高为徒时浮现的第一枚印,如今第二枚的轮廓正若隐若现。
师父!王二狗撞开门,刘侍郎带着兵围了江滩!
月光下,二十余骑踏碎秋霜。
刘侍郎骑在马上,腰间佩刀映着寒光:李柱国!
交出医典,本使保你全尸!
涪翁站在江边,玄针在指缝间流转如电。
程高看见他以针代笔,在沙地上画了九个点——那是九穴封魂阵,师父说过,这是用人体死穴布的局,踏错一步便是死路。
你若踏进一步,涪翁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夜色,便是死路一条。
刘侍郎狂笑着挥刀:给我上!
当先的士卒刚踏进第一个沙点,涪翁的针已破空而出。
程高听见的一声脆响,那士卒突然抱着膝盖惨叫,瘫在地上动不得。
第二个士卒冲上来,针又刺中他的肩井穴,整个人歪倒如断线风筝。
刘侍郎的马前蹄扬起。
涪翁指尖的针突然转向,直取他膝骨。刘侍郎从马上摔下,抱着右腿打滚,你......你敢伤朝廷命官!
医道,不容践踏。涪翁弯腰捡起地上的针,月光顺着针尾二字滑下,在刘侍郎惊恐的瞳孔里凝成冷光,你以为这是江湖骗术?
错了——这是能定人生死的针。
程高看着被捆成粽子的刘侍郎,又看向师父手中的残卷。
夜风掀起竹帘,吹得案上的《诊脉法》哗哗作响,有半页飘到他脚边,上面赫然写着寸口候五脏。
程高。涪翁突然转身,目光灼灼,明日......
他的话被江潮声淹没。
程高却从师父的眼神里读出了未尽的话——那是比月光更亮的东西,是医道传承的火,是要烧穿乱世阴霾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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