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推开神机院沉重的铁门时，最先传入耳中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珠碰撞声——急促得如同夏日暴雨砸在瓦片上。
初速三百二十丈每秒，仰角十五度，考虑风速修正...周算盘盘腿坐在案几上，十指在七把算盘间飞舞，算珠几乎要迸出火星。他乱蓬蓬的头发上插着三支毛笔，随着计算节奏不停抖动。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让算珠声戛然而止。
周算盘缓缓抬头，当看清来人时，手指一抖，一把黄花梨算盘地摔在地上。他喉结滚动，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院...院长...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正在绘制图纸的柳三变手腕一颤，价值千金的狼毫笔折断；后院传来一声响，似是荆十三的刻刀落了地；紧接着丹房里地闷响，青阳子又炸炉了。
沐雪反手关上门，嘴角微扬：看来诸位很想我。
四个身影以不同姿态僵在原地，活像被点了穴。神机院突然安静得能听见丹炉余烬的噼啪声。
三个月前沐雪离京时，给四人留下了足以让人头秃的课题——将红衣大炮缩小到单兵可持，同时保持威力。现在看他们乌青的眼圈和满地的草稿，显然没少熬夜。
东西呢？沐雪直奔主题。
四人如梦初醒，互相推搡着，最后柳三变被推了出来。这个曾经以清高着称的宫廷画师，如今袖口沾满墨渍，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院、院长...他结结巴巴道，按您的要求，我们做了三版样机...
拿来。
简单的两个字，让四人如蒙大赦般冲向各自工位。沐雪踱步到中央案几前，扫视着铺满桌面的图纸——精密的三视图，复杂的弹道计算，还有各种火药配比记录。她指尖在某张图纸上点了点，这里有个微妙的弧度误差。
院长明鉴！荆十三不知何时已捧着个黑檀木匣候在一旁，额角渗出细汗，最后校正过了，误差不超过半根头发丝...
沐雪打开木匣。红绸衬里上，静静躺着一件乌金打造的奇物——长约两尺，通体流线，后部是精致的击发机关，前段则是缩小版的炮管。这分明是把能握在手中的红衣大炮！
试过了？沐雪掂了掂重量，约莫八斤左右。
四人齐刷刷摇头，动作整齐得像训练过的士兵。
等您回来试...周算盘小声补充，按计算，后坐力可能...有点大。
沐雪挑眉：多大？
青阳子擦了擦额头的炉灰：大概...能震断普通人的腕骨。
一阵沉默。
沐雪突然笑了，笑得四人毛骨悚然。他们太熟悉这个笑了——每次院长这么笑，都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通常那个人就是他们自己。
去试射场。沐雪合上木匣，转身就走，带上三版样机和所有测试数据。
试射场建在神机院后山，四周是特制的夯土墙，墙上布满大小不一的凹坑——都是各种失败作品留下的。
沐雪站在射击位，活动了下手腕。身后四人躲在掩体后，只露出四双眼睛。
院长...要不要先固定起来试...荆十三弱弱建议。
沐雪没理会，利落地装填火药和弹丸。这是最小号的铅弹，只有小指头大，但按青阳子的新配方，威力不减反增。
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震耳欲聋的爆响中，沐雪整个人被后坐力推得后退半步，靴底在青石板上刮出两道白痕。百步外的靶子应声炸裂，碎木四溅。
掩体后传来四声抽气。
沐雪甩了甩发麻的手腕，眼中精光闪烁：后坐力确实大了点，但...她看向靶子后方三尺厚的土墙——那里赫然多了个碗口大的洞，铅弹已深深嵌入第二层石墙。
威力足够。她满意地点头，射程呢？
周算盘立刻报出一串数据：有效射程一百五十丈，最大射程二百八十丈，精度在百丈内可确保击中铜钱大小的目标...
装填时间？
熟练操作约二十息。柳三变补充，但我们设计了可替换的预装药筒...
沐雪仔细检查着枪管温度，突然皱眉：连射三发就会过热。
青阳子立刻捧出个铁盒：新研制的冷却膏，涂抹后能加快散热...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沐雪亲自试射了三版样机，记录下每项数据。当她终于放下发烫的枪管时，夕阳已将试射场染成血色。
不错。她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四人瞬间红了眼眶——天知道他们为了这两个字熬了多少夜，炸了多少次炉，画废了多少张图！
但是。沐雪话锋一转，四人立刻绷直了脊背，扳机太硬，准星需要微调，药筒密封性不足...她一连指出十几个问题，最后总结，三天内改进好，然后开始量产。
量产？！四人异口同声。
沐雪眯起眼睛：怎么？有问题？
没、没有！周算盘立刻拨起算盘，按目前工效，每月可产三十支...
太慢。沐雪打断，我要三百支。
四人倒抽冷气。荆十三颤声道：院长...这需要更多工匠...
去工部要人。
材料也不够...青阳子弱弱补充。
去兵部调。
柳三变鼓起勇气：陛下那边...
沐雪冷笑：我自有办法。她环视四人，记住，这东西叫神机铳，是神机院的最高机密。若泄露半分...
四人齐刷刷做了个封口的手势——上次有人泄密，被罚去扫了三个月茅厕，那味道至今难忘。
回到神机院正堂，沐雪取出一卷图纸在案几上铺开。四人凑近一看，顿时头皮发麻——那竟是神机铳的改进型设计图，可连发五弹！
这、这...荆十三手指发抖，院长，以现在的工艺...
所以才叫你们研究。沐雪敲了敲图纸上的某个部件，重点解决卡壳问题，还有退壳装置...
周算盘的算盘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在计算改进需要的工时；柳三变已经抓起炭笔在纸上勾画；荆十三对着图纸比划尺寸；青阳子则开始念叨新的火药配方。
沐雪看着四人迅速进入状态，满意地点头。她踱步到窗前，望向皇宫方向——萧山此刻应该还在兵部应付那些老狐狸。有了这批神机铳，北疆军的战力将再上一个台阶，到时候...
院长！周算盘突然惊呼，这个连发机构...您是怎么想到的？
沐雪回头，嘴角微扬：做梦梦见的。
四人面面相觑——又是这个回答。上次问红衣大炮的原理，院长也这么说。
夜色渐深，神机院的灯却愈发明亮。沐雪亲自参与改进讨论，时不时提出些让四人瞠目结舌的奇思妙想。当更夫敲过三更，她才起身离开。
院长...柳三变突然叫住她，欲言又止。
您...还会去北疆吗？
沐雪沉默片刻，轻声道：怎么？
四人交换了个眼神。周算盘突然上前一步：院长，带上我们吧。
沐雪挑眉：
神机铳需要专人维护...荆十三解释。
而且新式火药怕潮...青阳子补充。
柳三变干脆摊牌：在这破京城待腻了！我们想一直跟在你身边！
沐雪看着四人期待的眼神，突然笑了：等你们把连发型号做出来再说。
她转身离去，红衣在走廊灯笼下如火焰跃动。身后传来四人兴奋的讨论声，算盘声、画图声、打磨声次第响起，比往日更加急促热烈。
神机院的大门缓缓关闭，将这片属于未来的光芒锁在其中。沐雪站在阶前，摸了摸袖中的神机铳样品——冰冷的金属已经染上她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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