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匹浸了墨的绸缎,无声无息漫过紫宸宫的琉璃瓦。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拂得轻颤,却连半分暖意也摇不出来,反倒让廊下宫灯的光晕都染上几分瑟缩,在青砖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像极了此刻每个人心头藏着的鬼祟。
沈醉站在偏殿的廊柱后,玄色侍卫服的衣料挺括,衬得他肩背如刀削般冷硬。腰间佩着的长刀裹在素色鞘中,刀穗却用了极烈的赤红,风过时便簌簌扫过靴面,像一尾困在冰里的火。他垂着眼,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光——这宫宴,与其说是庆功,不如说是口悬利刃的赌局,而他们,都是押上性命的赌徒。
“听说了吗?今晚御膳房特意备了西域的葡萄酿,说是镇北侯从那边带回来的贡品。”两个小太监低着头从旁边走过,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可我瞅着那气氛,谁还有心思喝酒啊?方才见着李大人进殿时,脸都白得跟纸似的。”
“嘘——小声点!”另一个太监赶紧拽了他一把,眼神往沈醉这边瞟了瞟,见他只是垂着眸像尊石像,才敢继续低语,“你没瞧见午门外那队禁军?平日里这个时辰早该换岗了,今儿个愣是全站得跟钉子似的,手里的枪杆都快攥出水了。还有后宫那边,听说周贵妃一早就传了太医,说是偶感风寒,可谁不知道她跟镇北侯……”
后面的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一个穿着锦袍的官员匆匆走过,腰间的玉带撞在廊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却没能驱散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的紧绷感。沈醉的指尖在刀柄上轻轻摩挲着,指腹触到鞘上雕刻的云纹,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愈发清醒——这宫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像是被无形的线绷紧了,只消一点火星,就能炸得四分五裂。
偏殿的角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青灰色的宫女装裹在身上,衬得那截露在袖口外的皓腕愈发莹白,正是扮作宫女的苏绾。她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几盏茶,走路时脚步轻得像猫,只有裙摆扫过地面时发出极微的窸窣声。
“都安排好了?”沈醉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苏绾微微点头,目光飞快地扫过周围,见没人注意这边,才低声回道:“西暖阁的香炉里掺了凝神草,若是待会儿动手,烟味能压过血腥味。东墙根第三块砖是活的,里面藏着三把短刃,我已经试过了,一推就开。”她说话时眼睫轻颤,明明是娇柔的眉眼,此刻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镇定,“只是……方才在御膳房听管事嬷嬷说,周贵妃身边的掌事太监,往给皇帝的参汤里加了点‘东西’,说是安神用的,可那颜色看着不对。”
沈醉的眸色沉了沉。安神?怕不是勾魂的药引子。他抬眼望向主殿的方向,朱红的殿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丝竹声,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听着格外刺耳。“知道了。你按原计划去偏殿伺候,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暴露身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托盘里的茶盏上,“那茶……”
“放心,”苏绾抿了抿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像寒冬里枝头凝结的薄冰,“给周贵妃那盏里,我多加了点‘花蜜’,保管她待会儿想喊也喊不出声。”
沈醉没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他知道苏绾的手段,这看似柔弱的少女,手里藏着的毒,比他腰间的刀还要致命。就像带刺的玫瑰,看着娇艳,碰一下,便要见血。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钟鸣,厚重而悠长,一共九响,是皇帝驾临的信号。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官员们瞬间安静下来,廊下的宫人们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有风卷着宫灯的光晕,在众人背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沈醉顺着人群的缝隙望去,只见一队禁军簇拥着一顶明黄色的轿子缓缓而来,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但他能感觉到,那轿子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比别处冷上几分,连风都像是被冻住了,停滞在半空中。轿子落地时,一个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扶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走了出来——正是当今皇帝。
皇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金龙,可那龙纹再威严,也掩不住他脸上的颓败。他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蜡黄,嘴唇泛着青,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扶着太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可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都起来吧。”皇帝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依旧带着一股穿透力,“今儿个是家宴,不必多礼。”
众人谢恩起身,低着头不敢直视圣颜。沈醉混在侍卫的队伍里,目光却紧紧锁在皇帝身上。他能看到皇帝脖颈处隐约露出的青筋,能看到他握着龙椅扶手时指节泛白的样子,更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药味和……死气的味道。
果然是中了毒。而且这毒,比他想象的还要霸道。
“镇北侯呢?”皇帝在龙椅上坐下,喘息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铠甲的高大身影从殿外大步走进来,抱拳行礼:“臣,镇北侯赵亢,参见陛下!”
赵亢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刚毅,脸上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凶戾。他身上的铠甲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显然是刚从边关回来。
皇帝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赵爱卿辛苦了,边关之事,多亏了你。”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赵亢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此次大败蛮族,斩获颇丰,特带回战利品若干,孝敬陛下。”
说着,他拍了拍手,几个侍卫抬着几个木箱走了进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金银珠宝、兽皮弯刀之类的东西。官员们纷纷附和着称赞,殿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可沈醉却注意到,赵亢的目光在扫过周贵妃座位的方向时,闪过一丝阴鸷,而周贵妃身边的那个掌事太监,正偷偷用手指在袖摆上打着什么暗号。
风,似乎更冷了。廊外的铜铃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响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沈醉的心猛地一沉——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抬手,理了理腰间的刀穗,那抹赤红在昏暗的光线下晃了晃,像一滴将落未落的血。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一旦发出,意味着行动开始。
几乎就在同时,殿外传来一阵兵器碰撞的脆响,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像无数根针,猛地刺破了殿内虚假的平静。
“怎么回事?!”皇帝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扶着龙椅的手紧紧攥住,指节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官员们顿时慌作一团,有的尖叫着往桌子底下钻,有的拔剑想要护驾,却连剑鞘都拔不开。赵亢猛地转身,厉声喝道:“护驾!都给我护驾!”可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几个禁军突然调转枪头,朝着身边的同僚刺了过去,鲜血瞬间溅红了金砖地面。
“是逆贼!有逆贼叛乱!”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殿内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沈醉的目光死死盯着赵亢,只见那镇北侯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抹狰狞的笑,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皇帝:“老东西,你的死期到了!这江山,该换个人坐了!”
周贵妃尖叫着想要逃跑,却被苏绾一把抓住。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卸去了宫女装的伪装,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抵在周贵妃的脖颈上,眼神冷得像冰:“贵妃娘娘,别急着走啊,你的好戏还没开场呢。”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亢说不出话来。沈醉知道不能再等了,他猛地拔出长刀,刀身划破空气发出一声锐啸,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赵亢而去。
“拦住他!”赵亢嘶吼着,身边的几个亲信立刻拔刀迎了上来。
刀刃碰撞的声音刺耳欲聋,火花在昏暗的殿内炸开,映着每个人脸上的惊惶与狰狞。沈醉的刀很快,快得像风,每一刀都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狠劲,那些亲信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转眼就被砍倒了两个。
可就在他即将冲到赵亢面前时,殿外突然冲进来一群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手里的弯刀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他们二话不说,举刀就砍,瞬间将沈醉围在了中间。
沈醉的眼神更冷了。他知道,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
廊外的风越来越大,卷着血腥味飘进殿内,与那淡淡的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刺鼻的气息。宫灯的光晕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一群在刀尖上跳舞的鬼魅。
沈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刀锋上的寒光映着他眼底的杀意,也映着那即将被血色染红的宫墙。这场赌局,他们没有退路,只能赢。
他猛地抬头,看向被黑衣人围困的中心,那里,赵亢正狞笑着看向皇帝,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可他没看到,沈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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