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艺展归来的苏婉，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的静湖，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那个“城市记忆”装置带来的模糊悸动，如同一个被撬开的缝隙，让她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将过去彻底隔绝在心门之外。
她开始有意识地、更多地观察东方夜，不再是带着审视和评估，而是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图拼凑完整画像的努力。她注意到他沉默下的细致，感受到他强大气场后的克制，也隐约触摸到了他注视自己时，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蕴含的、复杂而沉重的情感。
这种变化，东方夜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没有急于求成，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沉默的守护，只是那份守护里，多了几分被悄然接纳后的、细微的暖意。
这天，李丹丹带来了一个平板电脑，兴奋地递给苏婉：“婉婉，你看！这是你工作室的云端存档，里面有很多你以前的设计稿和项目记录！医生不是说多接触熟悉的事物可能有助于恢复吗？你看看有没有印象？”
苏婉接过平板，指尖有些迟疑地划过冰凉的屏幕。对于“工作室”和“设计”，她有一种本能的亲近感，但具体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她点开一个名为“早期作品集”的文件夹。
一张张设计稿映入眼帘。有清新淡雅的桌花，有磅礴大气的宴会布置，有充满巧思的架构花艺……每一张都标注着日期和简要说明。苏婉的目光缓缓扫过，大部分作品对她而言依旧是陌生的，但那种属于她自己的设计风格和笔触，却隐隐透着熟悉。
直到她点开一个名为“星夜之约”的子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张设计稿。
那是一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场景设计——深蓝色的背景下，用银白色的线状花材勾勒出浩瀚星河的轮廓，无数细碎的白晶草和满天星点缀其间，如同漫天繁星。星河的中央，是一轮用暖黄色奥斯汀玫瑰精心簇拥而成的、饱满而柔和的弯月。整个设计充满了梦幻与浪漫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深邃的宁静。
在看到这幅设计稿的瞬间，苏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呼吸骤然一滞！
不是模糊的感觉，不是细微的涟漪。
而是如同海啸般汹涌而来的、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
她仿佛能闻到那日空气中弥漫的、玫瑰与尤加利叶混合的特定香气……
指尖似乎回忆起触摸那些柔韧的银线蕨和带着丝绒质感的奥斯汀玫瑰花瓣的触感……
耳边似乎响起了剪刀修剪花枝时清脆的“咔嚓”声，以及自己当时因为某个角度不满意而低声嘟囔的抱怨……
眼前甚至闪过了一双深邃的、带着笑意和惊艳的眼眸，在跳跃的烛光下注视着自己……
“这是……”苏婉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指着屏幕上的设计，看向李丹丹，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这是我……设计的？”
李丹丹看着她剧烈的反应，先是一惊，随即涌上巨大的喜悦，她连忙点头：“对！这是你设计的！婉婉，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苏婉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幅“星夜之约”。更多的碎片向她涌来——熬夜画图时台灯温暖的光晕，反复调整花材比例时的专注，完成那一刻的巨大满足和期待……还有，一个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着什么……她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语调里的温柔和赞许，却让她心头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涩和……疼痛？
为什么是疼痛？
这明明是一幅看起来如此美好、充满爱意的设计。
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那些碎片来得太快、太猛烈，像无数尖锐的玻璃碴，扎进她空白的脑海，带来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眩晕和头痛。
“婉婉！”李丹丹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她。
就在这时，东方夜处理完公事，推门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苏婉抱着头、脸色惨白、痛苦不堪的模样，以及李丹丹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一个箭步冲上前。
“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迅速扫过落在床上的平板电脑，当他的视线触及屏幕上那幅“星夜之约”的设计稿时，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僵住了。
他认出了那幅设计。
那是他们热恋时，她为他生日精心准备的惊喜。在那个布满星辰灯串的天台上，她揭开了这幅作品，眼眸比星河更亮，对他说：“东方夜，你就是我的晚星，入了我怀，再不愿放开。”
那一刻的甜蜜与悸动，恍如隔世。
而现在，这幅承载着他们最初、最浓烈爱意的设计，却成了刺激她、让她痛苦的源头。
东方夜的心，像是被浸入了冰火两重天。一方面，他为她终于对过去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反应而感到一丝扭曲的希望；另一方面，看着她因回忆而痛苦的模样，巨大的心疼和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上前一步，动作却极其轻柔地扶住苏婉颤抖的肩膀，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苏婉，看着我。深呼吸，放松，没事的……”
苏婉在他的碰触和声音的引导下，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缓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涣散而痛苦，她喃喃着：“头好痛……那些画面……是谁……”
东方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痛楚和决绝。他知道，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无法再轻易关上。与其让她在破碎的片段中痛苦挣扎，不如……
他示意李丹丹先出去。
待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东方夜半蹲在苏婉的轮椅前，平视着她痛苦而迷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那幅设计，叫‘星夜之约’。”
“是你为我设计的。”
“在我们还……很相爱的时候。”
他没有回避，没有隐瞒，直接给出了答案。
苏婉猛地抬起头，震惊地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些翻涌的碎片，似乎因为这句确切的指向，而暂时找到了归处，虽然依旧混乱，但那尖锐的疼痛却奇异地缓和了些许。
她看着他，这个名叫东方夜的男人。
原来，那些模糊的香气、触感、声音……还有那双带笑的眼睛，都属于他。
原来，他们之间，真的有过那样……美好的时刻。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烈的光，瞬间照亮了她脑海中大片大片的黑暗区域。虽然许多细节依旧模糊，虽然那随之而来的心痛感依旧存在，但“东方夜”与“过去”之间，终于建立起了一条清晰而无法再被否认的链接。
记忆的碎片，不再是无根的浮萍，它们开始围绕着“他”，缓慢地、艰难地，试图重新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过往。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源于这幅名为“星夜之约”的旧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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