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来自国家科技创新母基金筹备办公室的邮件,静静躺在加密终端的收件箱里。
邀请函的措辞严谨而克制,红色的电子签章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
丁元英的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划过,放大那份名为《前沿技术清单》的绝密级附件。
当“基于自由空间的量子密钥分发系统”这一行字映入眼帘时,他几乎能感受到遥远东方那间重点实验室内,一群顶级头脑耗费心血凝聚成的智慧结晶,正像一件待价而沽的古董,被摆在国际资本的电子拍卖台上。
专利持有方与海外资本的尽调流程,被几行小字冷静地陈述着,像是在宣告一场没有硝烟的资产流失。
他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
泰晤士河对岸,金融城的玻璃幕墙在午后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无数数据流在其中奔涌,驱动着全球资本的脉搏。
但此刻,丁元英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战争。
它不关乎股票的涨跌,不涉及期货的交割,这是一场关于未来的定义权与认知权的争夺。
谁能率先定义下一代技术的价值,谁就能掌握通往未来的话语权。
伊莎贝拉的监控终端已经熄灭三天了,那把曼谷街头的红伞像一个不祥的休止符,中断了他对海外暗流的追踪。
而这封来自北京的邀请函,则像是一枚被强行塞入棋局的棋子,迫使他将视线转回国内。
棋局的两端,似乎都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初秋的北京,空气中已带着一丝凉意。
评审会前夜,苏清徽在下榻酒店的咖啡厅见到了丁元英。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显清瘦,眼神却愈发沉静。
他面前没有笔记本电脑,也没有成堆的文件,只有一本边缘泛黄的《资治通鉴》摘录本。
苏清徽走近时,瞥见书页间夹着一张手绘的图表,线条简单却精准。
横轴是“政策容忍周期”,纵轴是“技术成熟曲线”,两条曲线的交汇处,被一支红笔圈出一个极其狭窄的区域,标注着“介入窗口”。
“你真打算一个人和整个体系对抗?”苏清徽压低声音,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她深知这类评审会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与惯性思维,丁元英的单枪匹马在她看来无异于螳臂当车。
丁元英从书中抬起头,摇了摇头,目光平静无波:“我不对抗体系,那太愚蠢了。我只是想测试一下它的弹性。”他合上书,将那张图表抽了出来,指尖在那个“介入窗口”上轻轻一点,“任何坚固的系统都有它的弹性极限和结构缝隙,我要找的,就是那个能让一根杠杆插进去的支点。”
次日的评审会在国家会议中心一间安保严密的会议室召开。
长条桌两侧坐满了国内产、学、研各界的顶尖人物,气氛庄重而压抑。
当议程推进到量子通信项目时,预想中的争论如期而至。
几位来自产业界的委员率先发难,直指其商业化路径模糊,投入产出比过低,风险极高。
他们口中的“产业化可行性”像一把万能标尺,试图衡量一切前沿探索。
丁元英始终沉默。
他没有看发言的人,也没有看桌上的文件,双眼微垂,仿佛入定。
但他的神识却如一张无形无质的细网,瞬间铺满了整个会议室。
他捕捉到那位产业大佬在说出“我们必须对市场负责”时,左手无名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桌面,那是一个试图强化自身立场的微动作;他听到一位学院派权威在论证技术瓶颈时,语速比平时快了百分之八,心率也随之出现了短暂的紊乱,这是掩饰不确定性的典型表现。
他的注意力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三位年轻委员身上。
他们是近年从海外引进的青年科学家,全程很少发言。
但当议题围绕“基础研究”的长期价值展开时,丁元英的“神识”精确地捕捉到,他们三人在表示“原则上支持”这类场面话之前的平均停顿时间,比讨论其他议题时多出了1.7秒。
在那短暂的沉默里,他听到了一种被巨大体系压力所压抑的、渴望认同却又不敢出头的叹息。
会议在激烈的争论中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坐在主位一侧的老者缓缓起身。
他是赵振邦,国内制造业的泰斗,德高望重。
他一开口,嘈杂的会场立刻安静下来。
他的声音沉稳,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我们不是不相信未来,但我们更必须对国家的每一分钱、对纳税人负责。一个十年、甚至更久都看不到明确回报的技术,绝不能成为财政支出的优先项。这是原则问题。”
全场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赵振邦的话几乎给这个项目判了死刑。
就在这片凝固的空气中,丁元英第一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平和得近乎顺从:“赵老说得对,财政的钱必须用在刀刃上。所以我建议,这个项目前期可以不占用母基金的额度。”
所有人都看向他,满脸诧异。
“我的建议是,先以社会资本小规模试水,”丁元英不疾不徐地继续说,“由真正看好这个方向、并且有风险承受能力的资方先行投入。我们可以设立两个明确的里程碑节点,比如一年内实现百公里级稳定传输,三年内完成小型化样机。如果这两个节点都能达成,再由母基金按照‘阶梯认购’的方式,以市场公允价的溢价进行注资。这样既能验证技术的真实潜力,也保护了国有资本的安全。”
此言一出,会议室的气氛瞬间松动。
连最坚决的反对者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非常稳妥且负责任的退让。
赵振邦也重新坐下,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兼顾了原则与灵活性的方案表示了默许。
唯有苏清徽,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心头却是一紧。
她敏锐地察觉到,丁元英在说出“里程碑”三个字时,目光极快地扫过旁听席的技术组,而在那个方向,项目负责人、青年科学家沈砚几乎以肉眼无法察觉的幅度,轻轻点了下头。
那是一个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信号。
散会后,丁元英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于离开。
他通过苏清徽的关系,在附近的一家茶馆里约见了三位长期关注硬科技领域的实业家。
他在平板电脑上调出了一组冰冷的数据。
“这是过去十年,我国半导体领域核心人才流失率与企业研发投入强度的负相关曲线,”他指着屏幕,“尤其是在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年科研人员中,离职的首要原因并非薪资,而是‘看不到技术落地的可能性’。”
他接着提出了一项“联合持股+收益反哺”计划:由三位企业家共同出资成立一家特殊目的公司(SpV),认购该量子通信项目百分之五的初始股权。
未来若有分红,所得收益的百分之三十将自动注入一个新成立的青年科研基金,定向扶持那些从事基础科学、坐冷板凳的年轻人。
一位原本还在犹豫的企业家听完,沉默了许久,然后猛地一拍桌子:“丁先生,你不用说了。这个局,我跟。我可以先投五千万,但有一个条件,这个基金的资金使用逻辑,必须由你亲自监督,我信你,不信流程。”
一个月后,资本市场波澜不惊。
丁元英旗下的天序资本悄然买入了三家被主流风投机构列为“烧钱黑洞”的半导体上游材料初创企业的原始股,仓位极低,低到像是一种象征性的姿态,未引起任何注意。
而在另一条战线上,那份曾一度濒临外流的量子通信专利,其国际拍卖程序被紧急中止。
理由是,突然出现了多个境内联合报价方,且报价极具竞争力,使得海外资本的尽职调查失去了原有的排他性优势。
深夜,丁元英独自坐在书房。
智能系统正在后台高速运转,自动标记出近期所有会议录音中的异常语言模式。
那些空洞的“高度重视”“大力支持”等官方套话被一层层无声地过滤掉,最终留下的,是隐藏在每个人语气尾音下沉零点三秒内的真实倾向波动。
他知道,自己那源于金融市场的“神识”,正在这片全新的土壤上完成一次深刻的本土化蜕变。
它已经从听市场,进化到听人心,再到倾听制度的巨大齿轮在转动时,从那些缝隙里发出的微弱回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北京发改委的一间办公室里,周立帆正盯着屏幕上刚刚收到的一份匿名分析简报。
简报精准地复盘了整个评审会的博弈过程,并预测了后续社会资本的介入路径。
他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喃喃自语:“这个人……根本不是来参会的,他是来给我们搭桥的。”
丁元英关掉了面前的分析界面,端起手边的温水。
就在这时,他书房的中央智能系统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非预设的提示音。
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在他面前展开,上面并非他日常关注的金融或舆情数据,而是一张动态的、覆盖了整个东南亚地区的超高精度气象云图。
在广袤的太平洋深处,一处原本平平无奇的区域,一个微小的气旋正在以反常的几何级数速度疯狂聚集能量,其核心气压的跌落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现有气象模型的预测极限。
系统用冰冷的红色字体在气旋旁标记出一行小字:未知高能扰动,路径概率分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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