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外的浓雾仿佛有生命般翻滚着，吞噬了刚刚冲出的队伍。脚下的震动并未停止，反而像一头苏醒的巨兽在深渊下翻身，带着一种不祥的持续性。身后洞穴深处传来的低沉嗡鸣，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快！再快一点！”秦建国的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有些扭曲，他挥舞着手臂，催促着队伍沿着来时的标记疾行。绳索再次连接起每个人，在这片能见度不足五米的混沌中，这是唯一的依靠。
高城断后，一边快速移动，一边警惕地回望。那洞穴的入口早已被浓雾吞没，但那种被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凝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空气中硫磺和焦糊的味道更加刺鼻，甚至盖过了森林本身的气息。周伟脸色苍白，即使没有戴耳机，他也感觉那低频的脉冲仿佛直接钻进了他的脑髓，与脚下大地的微颤共振着。
“这鬼地方真的要塌了吗？”猛子喘着粗气，紧跟着前面的民兵。
“不像普通地震……”高城沉声道，他经历过真正的地动山摇，眼下的感觉更诡异，更像是一种……能量的躁动。他想起了笔记本上提到的“活性矿物”和“能量雾”。
队伍在恐慌中沉默地穿行，只有急促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和装备碰撞的细碎声响。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只想尽快离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来时觉得漫长艰险的路，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似乎缩短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个小时，但在高度紧张下仿佛一个世纪，前方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脚下土地的震动感也明显减弱了。又坚持前行了一段，领头的秦队长猛地停下，举起拳头。
“停！”
众人立刻依托树木蹲下，紧张地四下张望。
秦建国仔细辨认着周围，长长舒了一口气：“到‘老鸦口’了，算是出了死亡峡谷最邪乎的那段核心区。”
听到这句话，几乎所有战士都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内衣。回头望去，那片浓雾依旧厚重地笼罩着峡谷深处，仿佛一张巨兽的嘴，只是他们侥幸逃脱了出来。
那名被俘的苏军士兵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用俄语反复念叨着“出来了……出来了……”，涕泪横流，精神似乎处于崩溃的边缘。
高城示意看管他的战士给他喝点水，让他冷静一下。他走到秦建国身边，两人看着身后那片依旧神秘的迷雾，心情都无比沉重。
“老秦，这次……捅破天了。”高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秦建国默默点头，从怀里掏出那个烧焦一半的皮质笔记本，用力捏了捏：“谁能想到，这山沟沟里，藏着这种能惊动中央的秘密。老毛子这是在玩火啊！”
“必须立刻，原封不动地上报。”高城强调，“所有缴获的文件、物证，还有这个俘虏，都要安全送出去。我建议，我们直接返回靠山屯前指，通过最高密级的通讯渠道联系上级。”
“同意！”秦建国重重点头，“事不宜迟，让大家休息十分钟，立刻出发回屯！”
队伍拖着疲惫不堪但精神极度亢奋的身躯，在天黑前终于回到了靠山屯。屯子里的乡亲们早就被之前的信号弹和隐约的枪炮声惊动，老支书带着人一直在屯口焦急地张望。看到队伍归来，虽然人人带伤、浑身狼狈，但主力尚在，还押着一个俘虏，带着不少“战利品”，众人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但秦建国和高城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他们甚至来不及详细解释，只是命令民兵加强岗哨，警戒级别提到最高，任何陌生人靠近屯子，无需警告，直接开枪示警并报告。同时，他们带着核心成员和所有缴获的物品，直接进入了屯子里唯一有坚固砖石结构的——大队部，并派人立刻去请老药头。
大队部里，煤油灯被点亮。高城和秦建国当着老支书、周伟、猛子以及匆匆赶来的老药头的面，简要而清晰地汇报了在死亡峡谷深处的发现。
当听到“苏修特务”、“秘密据点”、“活性矿物”、“萨满之眼”、“能量雾”、“诅咒”这些字眼时，老支书惊得手里的旱烟袋都掉了。老药头则是越听脸色越沉，尤其是听到那三名研究员的死状和空气中怪味的描述时，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了然与更深的忧虑。
“……情况就是这样。”高城最后总结道，“我们认为，死亡峡谷深处存在一种极其危险、具有未知辐射和神经影响的物质，苏修正在对其进行秘密研究，并且很可能已经引发了失控。这件事的性质已经远超边境摩擦或普通敌特活动，涉及国家安全的最高层面。”
老药头长长叹了口气，用苍老的声音说道：“‘萨满之眼’……老辈子人确实有这么个传说，说那是山神的眼球，落在哪里，哪里就会滋生毒瘴，生灵癫狂。以前只当是吓唬小娃子的故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还被老毛子给刨出来了……造孽啊！”
秦建国看向高城：“老高，上报吧。用你们军方的绝密线路，越快越好！”
高城毫不犹豫：“我马上起草电文，将这里的情况、我们的发现、推测以及缴获的物证清单，用最高密级发往军区前指，并请求直转上面相关机构！”
当晚，靠山屯大队部灯火通明。高城亲自拟写电文，周伟协助翻译笔记本上的关键内容作为附件。电文详细描述了遭遇战、洞穴内的发现、研究员的离奇死亡、笔记本关于“萨满之眼”和“能量雾”的记录、低频信号以及最后的异常震动。强调了事态的极度危险性和紧急性。
电报通过高城分队携带的团级功率电台，以最高加密等级发了出去。信号穿越夜空，飞向远方。
接下来的两天，靠山屯处于一种外松内紧的极端戒备状态。表面上，屯民们的生活照旧，民兵巡逻也如常，但核心成员都知道，他们在等待一个决定性的回应。那名俘虏被严密看管，偶尔清醒时依旧语无伦次，充满了恐惧，问不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第二天深夜，回电来了。电文等级极高，译出后只有高城和秦建国有权限阅读。内容言简意赅：
“电文及附件悉知。事件已上报最高层。令：靠山屯民兵连及高城分队，即刻起封锁死亡峡谷所有已知入口，设置至少三道警戒线，严禁任何人、畜进入，违令者可就地处置。所有缴获文件、物品及俘虏，就地严密封存，等待专人接收。你部任务转为绝对警戒，不得再对峡谷深处进行任何形式的探查。后续处理方案及专家团不日即达。此令，东北军区前指，总参三部。”
命令明确而严厉。高城和秦建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事情果然惊动了最高层，甚至连总参三部（主管军事情报）都直接介入了。
“看来，咱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第一阶段。”秦建国松了口气，但肩上的压力并未减轻，“接下来，就是守好大门，等‘神仙’们来了。”
天刚蒙蒙亮，秦建国和高城就亲自带队出发，动员了靠山屯几乎所有能动员的民兵和劳力，携带大量木材、铁丝网，甚至动用了储备的少量水泥，前往死亡峡谷外围。
他们不再深入，而是在老药头指出的几个传统上被认为是“入口”或容易误入的区域，以及他们之前进入的路线外围，设立了坚固的隔离栏和警戒哨。标语牌上用红漆刷上醒目的、带有威慑性的警告：“军事禁区，严禁入内，格杀勿论！” 巡逻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荷枪实弹。
屯子里的人虽然不明就里，但看到这阵势，加上老支书和秦建国的严令，也都知道峡谷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远远避之唯恐不及。关于“山神发怒”、“老毛子放了妖怪”之类的流言悄悄在屯子里传播，更增添了几分恐惧，倒也省了官方太多解释。
日子在紧张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靠山屯仿佛成了一个被无形之手按下的暂停键，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片被封锁的死亡峡谷。秦建国和高城每天都要巡视警戒线，确保万无一失。
一周后，一个低调但却规格极高的车队在深夜抵达了靠山屯。没有警车开道，只有几辆覆盖着篷布的绿色卡车和几辆吉普车。从车上下来的人穿着普通的军便装或干部服，但气质迥异。有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者，有戴着厚厚眼镜、一脸书卷气的中年人，还有几个动作干练、眼神扫视四周如同鹰隼的年轻人。他们自带了大量密封的木箱和仪器设备。
带队的是一位姓林的主任，他直接与高城和秦建国对接，验看了证件和命令后，没有任何寒暄，立刻投入工作。
专家团在靠山屯大队部建立了临时指挥部。他们首先仔细检查并接收了所有缴获的物品：笔记本、文件、那些小心包裹的瓶瓶罐罐。对那名精神状态不稳的俘虏进行了初步讯问和身体检查（结果秘而不宣）。周伟被要求详细重复了他监测到的低频信号特征。
随后，专家团的核心成员在高城和秦建国的陪同下，亲自前往死亡峡谷外围的警戒线视察。他们使用了一些众人从未见过的仪器对着峡谷方向进行探测，表情始终严肃。那位林主任甚至戴上特制的眼镜观察了良久，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对身边的人低声说了几句，内容听不清，但“能量场”、“不稳定”、“扩散阈值”等零星词汇飘入高城耳中，让他心头更沉。
视察结束后，林主任召集高城、秦建国和老支书，开了个简短的会。
“同志们，你们立了大功。”林主任首先肯定，“你们发现并阻止了一个极其危险的阴谋，为国家避免了可能出现的重大灾难。”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表彰的喜悦，只有沉重的责任感。
“首长，那峡谷里的东西……”秦建国忍不住问。
林主任抬手打断了他：“关于‘萨满之眼’的具体情况，属于最高机密，恕我无法透露。你们只需要知道，它非常危险，远超你们的想象。苏修的研究已经引发了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死亡峡谷现在是一个极度不稳定的‘火药桶’。”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专家团将接管这里的后续工作。你们民兵连和高连长的分队，任务变更。秦建国同志，靠山屯的民兵需要抽调一部分骨干，配合专家团在外围执行长期警戒和后勤保障任务，人选由你定，必须绝对可靠，守口如瓶。高城同志，你的分队暂时归建，但需要签署最高等级的保密协议，关于这里的一切，包括之前的任务细节，从此烂在肚子里，对任何人，包括你们的直属上级，都不准再提起一个字！这是纪律！”
高城和秦建国立刻起身立正：“是！保证完成任务（遵守纪律）！”
他们都明白，从这一刻起，关于死亡峡谷和“萨满之眼”的一切，已经与他们无关了。他们只是这场巨大风波中，最初也是最后的一道堤坝。
专家团在靠山屯驻扎了下来，他们在距离屯子几里外的一个隐蔽山坳里建立了新的、更加专业和保密的营地，死亡峡谷的封锁级别再次提升，由专家团自带的安全人员和部分精选民兵共同负责，完全与外界隔离。
高城和他的分队在签署了厚厚一沓保密协议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靠山屯，仿佛从未出现过。他们带走了所有的战斗记录和与此次任务相关的内部文件，只留下一段绝密的传说。
屯子里的人们渐渐发现，峡谷那边的戒备依然森严，但那些“京里来的大官”很少在屯子里露面，所需物资也是由指定人员运送过去。生活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秦建国和老支书坐在大队部的炕头上，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屯子。
“总算……告一段落了。”老支书磕了磕烟袋锅，“这心里头，咋还是这么不踏实呢？”
秦建国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释然：“老支书，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们该做的都做了，而且做得不赖。现在啊，该想想咱们自己的日子了。”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和开垦出的田地。死亡峡谷的秘密被更高层的力量接手，虽然那份未知的威胁依然存在，但至少，靠山屯暂时安全了。作为这里的带头人，他的责任是让这片土地上的乡亲们过得更好。
“是啊，”老支书点点头，“开春了，地里的活儿该抓紧了。还有，公社上次说的那个小型水电站的事儿，咱们得争取过来，有了电，屯子里晚上也能亮堂点，娃娃们看书不伤眼睛。”
“还有养殖场，”秦建国接口道，“猛子他们几个猎手经验足，可以试着搞搞山鸡、野猪的人工饲养，光是靠打猎不是长久之计。跟外面换点钱，给屯子里添置点农机具。”
生活的重心，重新回到了这片黑土地最本质的需求上——吃饱穿暖，安居乐业。死亡峡谷的阴影依然存在，但它被严格限定在了那个被封锁的区域。靠山屯的人们，在秦建国和老支书的带领下，将用他们的坚韧和勤劳，继续在这片充满传奇与危险的土地上，耕耘着他们的未来。
而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峡谷深处，“萨满之眼”的秘密，以及它可能带来的更大风波，则交给了那些沉默的专家和更高层面的博弈。对于靠山屯而言，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充满希望与挑战的时代，才刚刚开始。秦大海知道，他的战场，从来就在这片生他养他的山林和田野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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