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那一方“青麟髓”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后宫这片不见波澜却暗流汹涌的水面上，漾开了层层涟漪。皇帝对容妃的这份“另眼相看”，远比寻常的珠宝赏赐更引人注目，也更令人心生忌惮。
萧明玥对此心知肚明。她将那块墨妥善收好，并未如获至宝般日日使用，依旧用着寻常的宫制墨锭，仿佛那御赐之物不过是件寻常摆设。越是引人觊觎之物，越要藏得深些，这是她在萧家后宅便学会的道理。
连日来，揽月轩门庭若市，道贺的、巴结的、打探虚实的，络绎不绝。萧明玥皆以雍容平和之态应对，既不显得过分热络，也无丝毫骄矜之色，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探不到底细。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细密的雪粒子窸窸窣窣地敲打着窗纸。萧明玥刚送走两位前来请安的低位嫔妃，正欲歇息片刻，晚翠便悄步走了进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娘娘，”她低声道，“内务府方才拨了两个新的粗使宫女过来，说是填补先前打发出去的空缺。其中一个，名唤画春的，奴婢瞧着，有些不大对劲。”
萧明玥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晚翠：“如何不对劲？”
“那画春看着手脚麻利，话也不多，分配她去擦拭廊庑，她做得极为认真。但奴婢注意到，她擦拭之时，眼神总是不安分，尤其是娘娘您在窗前走动，或是有人进出正殿时，她擦拭的动作便会慢下来，耳朵似乎也竖着。”晚翠细细禀报，“而且，奴婢私下问过领她来的管事太监，这画春原是在长春宫外围负责洒扫的，因‘手脚勤快’才被调拨过来。”
长春宫。皇后宫中。
萧明玥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冷嘲。她就知道，皇后绝不会坐视她坐大。慕容嫣刚倒，自己便晋位容妃，又得了皇帝青眼，皇后若还能稳坐钓鱼台，那才真是怪事。安插眼线，是最直接，也最常用的手段。
“知道了。”萧明玥语气平淡，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今日雪大了些之类的闲话，“不必惊动她，就让她留在廊下当差。她既‘手脚勤快’，便让她多做些擦拭清扫的活计，靠近正殿的区域的洒扫，也一并交予她。”
晚翠有些不解：“娘娘，这……”
萧明玥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她既然是眼睛，是耳朵，那我们便让她看，让她听。只是，让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需得由我们来定。”
晚翠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这是要将计就计，利用这个画春，反向给皇后传递消息！
“奴婢明白了。”晚翠心领神会，“奴婢会让人‘不经意’地在她面前说些该说的话，也会让她‘偶然’看到些该看的东西。”
“嗯。”萧明玥颔首，“做得自然些，莫要让她起疑。皇后派来的人，不会太蠢。”
接下来的几日，揽月轩表面一切如常。画春果然如晚翠所观察的那般，沉默寡言，做事勤勉，若非特意留心，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异常。她每日认真地擦拭着廊庑栏杆，清扫着庭院角落，那双看似低顺的眼睛，却像最精细的筛子，过滤着揽月轩里流动的一切信息。
而萧明玥，也适时地开始“表演”。
她会在画春擦拭廊庑时，“恰好”与晚翠在殿内闲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靠近窗棂的人隐约听见。
“……皇上赏的那墨，确是极品，只是太过珍贵，本宫都舍不得用呢。”这是彰显圣宠。
“苏妹妹身子日渐沉重，本宫瞧着都心疼，那些补品定要盯紧了，万不能出半点差错。”这是表现对皇嗣的关怀与谨慎。
偶尔，她也会在殿内“发脾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躁。
“内务府送来的这批炭火，怎的烟如此之大？莫非是觉得本宫好糊弄不成？”这是塑造因得宠而渐生挑剔的形象。
甚至，她还会“不小心”将皇帝前日随口夸赞她一句“心思灵巧”的话，让晚翠“泄露”给负责整理书房的小宫女，再由小宫女“无意”间说给一起干活的画春听。
所有这些真真假假的信息，如同投入水中的鱼饵，静静地等待着鱼儿上钩。
萧明玥稳坐殿中，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冷静地布置着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她知道，皇后想通过画春了解她的动向，揣摩她的心性，寻找她的弱点。那么，她便给皇后她想看的——一个因骤然得势而有些飘飘然、开始注重享受、对下人严苛、并且对护卫皇嗣一事格外敏感，甚至有些紧张的容妃。
唯有如此，才能降低皇后的戒心，才能让她觉得，这个新晋的容妃，虽有几分小聪明和运气，但本质上，依旧不足为虑，依旧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日，雪后初霁，阳光难得地穿透云层，洒下些许稀薄的暖意。萧明玥命人在庭院中设了座，披着厚厚的狐裘，捧着暖炉，看似在赏那株覆雪的梅树。
画春正拿着扫帚，在不远处清扫小径上的积雪，动作一丝不苟。
这时，晚翠从殿内出来，手中拿着一件斗篷，快步走到萧明玥身边，声音略微提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娘娘，您身子方才好些，怎能在此吹风？快披上些吧。若是再像前几日那般感染风寒，皇上又该心疼了。”
萧明玥配合地蹙了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耐与娇纵：“整日闷在殿里，骨头都要僵了。出来透透气罢了，能有什么事？”她说着，却还是任由晚翠将斗篷给她披上。
这番对话，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入了画春耳中。
萧明玥用眼角的余光，瞥见画春低垂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扫雪的动作有瞬间的凝滞。
她知道，鱼儿，已经嗅到了饵料的味道。
这“景仁心”派来的“画春”，已然成了她局中的一子。而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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