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入了冬,第一场细雪悄无声息地落下,将朱墙金瓦染上一层薄薄的素白。揽月轩内的银霜炭烧得暖融,驱散了窗外的寒意。
萧明玥晋封容嫔已有段时日,地位渐稳,加之她平日深居简出,待人接物看似温和,实则疏离,倒让一些原本观望或心怀嫉妒的人一时寻不到错处。然而,这宫里的平静,从来都只是表象。
这日晌午刚过,天空依旧阴沉,细雪未停。萧明玥正坐在内室窗下,就着明亮的天光翻阅一本地方志,晚翠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针线。
守门的小宫女进来禀报:“主子,储秀宫的赵贵人来了。”
萧明玥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抬眸与晚翠交换了一个眼神。赵贵人?她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今年选秀一同入宫的,家世似乎只是个地方知州,位份是正六品贵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似乎与谁都走得不算近,却也未曾得罪过谁。这样一个人,为何突然来访?
“请赵贵人进来吧。”萧明玥放下书卷,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襟,脸上端起惯常的温和浅笑。
片刻,一位身着桃红色缠枝梅花纹宫装的女子走了进来,身量中等,容貌姣好,眉眼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意,行动间规规矩矩,挑不出错处。
“给容嫔姐姐请安。”赵贵人声音清脆,行礼的动作标准流畅。
“赵妹妹快请起,不必多礼。”萧明玥虚扶一下,引她在暖榻另一侧坐下,“晚翠,看茶。”
赵贵人依言坐下,目光快速而不失礼数地扫过室内陈设,笑道:“早听说姐姐这揽月轩雅致清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比妹妹那储秀宫偏殿,不知好了多少。”
“妹妹过奖了,不过是陛下恩典,得一安身之所罢了。”萧明玥语气平淡,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过。
晚翠奉上茶点,是雨前龙井和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赵贵人端起茶杯,轻轻嗅了嗅茶香,赞道:“好茶。”却并未立刻饮用,而是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些许亲近之色,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姐姐,妹妹今日冒昧来访,一是想来给姐姐请安,二来……也是心中有些烦闷,想找姐姐说说话。”
来了。萧明玥心中了然,面上却适时露出几分关切:“哦?妹妹有何烦忧?若姐姐能帮得上忙,但说无妨。”
赵贵人轻轻叹了口气,眉眼间染上轻愁:“姐姐也知道,我们一同入宫的这些姐妹,如今境遇各不相同。慕容……慕容答应那般下场,真是令人唏嘘。苏贵人如今有了身子,自是不同往日。唯有姐姐,不声不响,却深得圣心,稳稳晋了嫔位,妹妹真是羡慕得紧。”
她话里话外,将萧明玥与慕容嫣、苏轻怜对比,看似羡慕,实则是在试探萧明玥对这两人的态度。
萧明玥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依旧温和:“妹妹说笑了,慕容氏是咎由自取,苏妹妹是有福之人。至于圣心,不过是陛下垂怜罢了,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她将球轻巧地踢了回去,不接赵贵人的话茬。
赵贵人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气馁,又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姐姐说的是。只是妹妹觉得,这后宫之中,人心难测。就说苏贵人吧,往日看着与姐姐亲近,如今有了龙裔,怕是……心思也不同了。妹妹前几日还听闻,她宫中的人似乎在打听姐姐往日在家中的一些旧事呢,也不知是何用意。”
她看似在替萧明玥担忧,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暗示苏轻怜可能因孕生骄,甚至对萧明玥不利。
萧明玥心中冷笑,苏轻怜如今全靠她暗中周旋其父之事,岂会在此刻自毁长城?这赵贵人挑拨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急切。但她面上不露分毫,只微微蹙眉,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讶异与不解:“哦?竟有此事?许是苏妹妹宫中下人不懂事,胡乱打听吧。苏妹妹性子软和,想必是不知情的。”她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归结为宫人不懂事,全然不信赵贵人的挑唆。
赵贵人见她不信,眼底闪过一丝急躁,又迅速掩去,转而笑道:“姐姐心善,不愿以恶意揣度他人。只是妹妹觉得,姐姐如今位份高了,难免树大招风,还是多留个心眼为好。就说皇后娘娘那边……”她话锋一转,似是无意间提及,“娘娘掌管六宫,最是公正严明,只是近日似乎对姐姐格外关注些,前儿还问起妹妹,可知姐姐平日喜好些什么,与哪些宫人来往密切呢。”
她终于图穷匕见,搬出了皇后。这话既是暗示皇后在调查萧明玥,也是在表明自己与皇后那边可能有些关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与施压。
萧明玥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下了然。原来如此。这赵贵人,恐怕是皇后安插过来,或是主动投靠皇后,前来试探拉拢的眼线。先是挑拨她与苏轻怜的关系,未果后又搬出皇后,无非是想让她感到压力,进而向皇后靠拢,或者至少露出破绽。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赵贵人,那眼神清澈见底,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关心后宫姐妹是应当的。妹妹能得娘娘垂询,是妹妹的福气。”她语气真诚,仿佛真心为赵贵人高兴,“至于姐姐我,平日无非是看看书,写写字,打理一下宫中事务,并无甚特殊喜好。宫人们也都是内务府分派来的,恪尽职守便是,谈不上密切来往。劳皇后娘娘挂心了。”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未否认皇后的关注,也未露出任何惊慌或讨好,态度不卑不亢,将赵贵人所有试探的触角都轻轻挡了回去。
赵贵人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她没想到萧明玥如此沉得住气,油盐不进。她又勉强闲话了几句,见实在套不出什么,茶水也未动几口,便讪讪地起身告辞。
“妹妹慢走,雪天路滑,小心脚下。”萧明玥亲自将她送到殿门口,姿态无可挑剔。
看着赵贵人带着宫女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萧明玥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敛去,化作一片沉静。
晚翠关上门,回到内室,低声道:“小姐,这赵贵人……”
“是皇后的眼睛。”萧明玥淡淡道,走回窗边坐下,目光重新落在那本地方志上,却已无心阅读,“而且,是一双不太高明的眼睛。”
如此急切地挑拨、试探,甚至抬出皇后施压,反而暴露了她背后的主子和她自身的浮躁。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晚翠问道。
萧明玥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书页。“她不是想打听消息,想挑拨吗?”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我们就……给她一些她想听的‘消息’。”
比如,苏贵人因有孕在身,近日确实有些心绪不宁,饮食不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正好可以用来测试一下,这赵贵人,或者说她背后的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奴婢明白了。”晚翠心领神会。
窗外,细雪依旧纷扬,将庭院染得越发洁白。萧明玥看着那雪景,眼神幽深。
皇后的手,终究还是伸过来了。也好,既然躲不过,那便正面迎上。这后宫弈局,从来都是你落一子,我应一手。
赵贵人这步棋,皇后已然落下。接下来,该她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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