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菱花格窗,在揽月轩内室的光洁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窗外隐约传来的桂花香气交织在一起。
萧明玥半倚在临窗的暖榻上,身上盖着一床锦被,脸色带着些许刻意维持的苍白。前几日舟车劳顿,加之南巡途中耗费心神,回宫后她便顺势称病,免了连日请安,既可休养生息,也能暂避风头,观察宫中动向。
“主子,太医院派人来请平安脉了。”晚翠轻步走进内室,低声禀报。
萧明玥微微颔首:“请进来吧。”
片刻后,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太医低着头,提着药箱,跟在晚翠身后走了进来。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身形清瘦,面容斯文,眉眼间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沉静,但行走间姿态恭谨,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微臣太医院医士江怀仁,给容嫔主子请安。”年轻太医在榻前适当距离处停下,躬身行礼,声音清朗,却不高昂。
“江太医请起。”萧明玥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有劳了。”
“此乃微臣分内之事。”江怀仁起身,依旧微微垂着眼,不敢直视榻上的妃嫔。他上前两步,晚翠早已备好锦垫和小枕。江怀仁跪坐在锦垫上,低声道:“请主子伸出右手。”
一段素白的丝帕轻轻覆在萧明玥的手腕上。江怀仁伸出三指,小心翼翼地搭上脉息,屏息凝神,细细感知。
室内一时寂静,只闻得窗外偶尔一两声鸟鸣。萧明玥的目光看似落在虚空,实则悄然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太医。他搭脉的手指稳定,神情专注,眉宇间并无寻常太医面对宫眷时常有的谄媚或惶恐,只有一种专注于病症本身的沉静。
片刻后,江怀仁收回手,又恭敬地请萧明玥换了左手,再次诊察。
“主子的脉象略浮,关脉稍弦,乃是劳神过度,心脾略有耗损,加之秋燥侵体,以致神思倦怠,夜寐不安。”江怀仁诊脉完毕,依旧跪坐着,垂眸回禀,语气平稳客观,“并非大病,好生调养几日便可。微臣开一剂健脾安神、清润去燥的方子,主子按时服用,饮食清淡,避免思虑过甚即可。”
萧明玥微微点头:“有劳江太医。听闻太医院诸位太医皆医术精湛,不知江太医师承哪位院判或御医?”她语气温和,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江怀仁似乎没料到主子会问及师承,微微一顿,才答道:“回主子,微臣祖父曾任地方医官,家中略有薄藏医书。微臣资质愚钝,未曾有幸得哪位院判或御医亲授,仅是考入太医院后,自行研读典籍,蒙各位前辈偶有点拨。”
原来如此。萧明玥心下明了。无显赫师承,在论资排辈、关系盘根错节的太医院中,自然难以出头,只能做个默默无闻的医士,负责她们这些不甚得宠或位份不高的妃嫔请脉。难怪他身上有种不得志的沉郁,却又保持着医者的本分。
“江太医过谦了。能考入太医院,已是才学不凡。”萧明玥语气带着一丝赞许,“本嫔这病症,说起来也是老毛病了,往年秋冬交替时常有不适。不知江太医对调理此类体质,可有其他见解?譬如药膳之类?”
江怀仁闻言,抬起头看了萧明玥一眼,见她目光温和,带着询问之意,并非刻意刁难,便斟酌着回道:“主子所言极是,药补不如食补。秋日宜润,可多用些百合、银耳、莲子、山药等物熬粥炖汤,滋养肺脾。若夜间难眠,睡前饮一小盏温热的桂圆红枣茶,亦有安神之效。只是各人体质有异,还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他言辞恳切,建议也颇为实在,并非夸夸其谈之辈。
萧明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太医所言在理。只是宫中份例皆有定数,有些食材恐不易得。且身边懂些药理的宫人也少,终究不便。”
江怀仁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这等涉及宫份用度及宫人的话,不是他一个低阶医士能置喙的。
萧明玥话锋一转,似是闲聊般问道:“江太医在太医院当差,想必对各类药材性味极为熟悉。本嫔闲来也翻看过几本医书,只觉博大精深,难以入门。听闻近日太医院新进了一批川贝母,不知品质如何?与本嫔方中这味浙贝母,效用上有何区别?”
江怀仁见问及专业,神色放松了些,认真解答道:“回主子,川贝母苦甘微寒,长于润肺化痰,止咳效佳;浙贝母苦寒,清热散结之力更强。主子目前症候,用浙贝母更为对症。新进的川贝母微臣尚未得见,但按往年惯例,内廷所用,必是上品。”
他回答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萧明玥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对晚翠道:“晚翠,看赏。”
晚翠会意,取过一个早已备好的荷包,递给江怀仁:“江太医辛苦,这是主子的一点心意。”
江怀仁连忙推辞:“微臣职责所在,不敢受赏。”
“拿着吧。”萧明玥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日后揽月轩的平安脉,还要多劳烦江太医费心。若有什么新的调理法子,或是对药材有什么见解,也可随时告知晚翠。”
江怀仁微微一怔,抬头迅速看了萧明玥一眼,触及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心中一动。他并非蠢人,立刻明白了这位容嫔主子话中的招揽之意。她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可能摆脱目前困境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那分量不轻的荷包,深深一揖:“微臣……谢主子赏赐。定当尽心竭力,为主子调理凤体。”
“去吧。”萧明玥微微颔首。
江怀仁再次行礼,提着药箱,躬身退了出去。脚步似乎比来时,略微沉稳了些。
晚翠送走太医,回到内室,轻声道:“小姐,这位江太医,看着倒是个实在人。”
萧明玥坐起身,脸上的虚弱之色褪去不少,目光清明:“无根基,有才学,渴望机会,这样的人,用得好,便是一把顺手的利器。太医院这个地方,至关重要,我们不能一直处于被动。”
她需要一双属于自己的眼睛,安在太医院那潭深水之中。今日种下一颗种子,施以恩惠,给予期望,假以时日,或可收获一份意想不到的忠诚,至少,是一段稳固的利益关系。
“往后江太医再来请脉,你需格外客气些。他若有难处,在不过分的前提下,可适当帮衬。”萧明玥吩咐道。
“是,奴婢明白。”
萧明玥走到书案前,看着江怀仁方才留下的药方,字迹工整,药性搭配平和稳健。
她轻轻将药方放下。这后宫之中,医术能救人,也能……无声无息地了结许多麻烦。拥有一枚属于自己的太医棋子,往后的路,或许能走得更稳妥一些。
窗外,天高云淡。萧明玥的眼中,闪过一丝筹谋已定的光芒。这太医院的一步棋,已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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