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的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主控室内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如果说，刚刚发现外星信号时，众人的情绪是震惊与茫然；那么此刻，当“如何应对”这个具体问题被摆上台面时，团队内部立刻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一场关系到地球文明命运的、最高级别的内部争论，就此爆发。
“沉默！必须保持沉默！”
第一个开口的是顾倾城。她站了起来，平日里冷静沉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作为集团的cFo和实际上的大管家，她思考问题的出发点，永远是风险控制。
她走到全息投影台前，调出了《四体》中关于“黑暗森林法则”的档案。那冰冷的宇宙社会学公理，由他们亲手推向全世界，此刻却成了悬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们自己提出的理论，难道自己忘了吗？”顾倾城的声音清冷而锐利，“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我们现在，就是一个刚刚在森林里点亮了一根火柴的小孩！我们凭什么认为，发出邀请的那个‘猎人’，就是友善的？”
她伸出手指，在空中划出一系列数据模型：“对方自称‘商业文明联盟’，‘商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逐利！一个高度发达的商业文明，发现了一个资源丰富、文明程度却远低于自己的‘新大陆’，你们觉得他们会做什么？是公平贸易，还是殖民掠夺？十六世纪的欧洲人是怎么对待美洲原住民的，历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
“这封邀请函，或许根本不是邀请，而是一次成本最低的试探！一旦我们回应，暴露了我们的天真和软弱，那么紧随而来的，可能就是他们的殖民舰队！”
顾倾城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乐观的幻想，直指最残酷的可能性。她的逻辑严密，引经据典，让主控室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不少技术人员和高管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显然被她的“安全至上”理论说服了。
“我反对！”一个粗豪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孟龙站了出来。他刚刚经历过迷失与回归，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正处在一个“破而后立”的巅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原始的、对未知的渴望。
“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就当一辈子缩头乌龟！”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如果五百年前的哥伦布，因为害怕海上风暴和未知怪物，就选择永远待在港口里，那还会有什么大航海时代？人类文明能发展到今天，靠的不是畏畏缩缩，是那帮敢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探索未知的疯子！”
他看了一眼周星，周星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过了话头。
“没错！倾城，你的逻辑很对，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艺术！”周星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指挥一场交响乐，“对方为什么会注意到我们？不是因为我们的飞船飞了多远，不是因为我们的武器有多强，邀请函里说得明明白白，是因为我们的‘内生性文化多样性’！是我们的艺术，我们的故事，我们的电影和音乐！”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是一个懂得欣赏‘美’的文明！一个能被莎士比亚、贝多芬和《水滴》感动的文明，它的底色，就不可能是纯粹的野蛮和残暴！它们拥有和我们共通的情感！”
“情感？”顾倾城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周导，我尊重你的艺术才华，但请不要用艺术家的浪漫幻想，来决定几十亿人的生死存亡。鳄鱼在吞噬猎物的时候，也会流泪，那是生理反应，不是慈悲。谁能保证，对方欣赏我们的文化，就像我们欣赏动物园里的老虎一样？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对‘宠物’的观赏？”
“你！”周星被噎得满脸通红，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两派的观点激烈碰撞，争吵声越来越大。
“理性派”主张在没有绝对安全保障之前，应该利用这次机会，疯狂发展科技，至少要等到拥有初步的自保能力后，再考虑回应。在此之前，地球应该伪装成一颗尚未诞生智慧的“死星”，彻底进入“静默期”。
而以周星、孟龙为首的“探索派”则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地球可能将永远被困在太阳系这个“摇篮”里，再也没有融入宇宙大家庭的可能。他们主张勇敢地做出回应，展现出地球文明的善意与自信，主动去争取一个平等的交流地位。
双方争执不下，甚至连一向沉默寡言的陈默，都加入了讨论。作为科学家，他一方面理解顾倾城的谨慎，另一方面又无法抗拒那份来自星海的、对未知知识的致命诱惑，整个人陷入了纠结之中。
秦月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在自己的平板上飞速记录着什么。江川知道，她是在从法理层面，分析“初次接触”后可能出现的所有情况，包括但不限于《星际法》的空白、文明主权的定义、甚至是“地球人”这个身份在宇宙中的法律地位。
整个团队，几乎囊括了人类精英的各种思维模式：资本的、艺术的、军-事的、科学的、法律的……而此刻，这些地球上最顶尖的大脑，却因为一个共同的难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
渐渐地，所有的争吵声都平息了下来。
因为他们发现，无论哪一方，都无法彻底说服对方。两种选择，都代表着一种可能性，也都伴随着无法估量的风险。
最终，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确表态的人身上。
江川。
这个一手将他们凝聚起来，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男人。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眼神深邃，似乎早已脱离了眼前的争吵，飘向了那片更遥远的星空。
顾倾城看着他，语气放缓了下来：“江川，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做出选择。你的决定，将不再是影响一家公司的股价，而是决定一个文明的未来。”
孟龙也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信任：“江-川，不管你选哪条路，我们都跟你一起走下去！”
整个主控室，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回答，还是沉默？
是勇敢地迈出一步，拥抱无限可能与致命危险并存的星辰大海？
还是退回安全的港湾，在寂静的黑暗中，祈祷自己永远不被发现？
这道选择题，摆在了江川面前。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重生以来，做出的最沉重，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江川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扫过他们脸上或焦虑、或期盼、或决绝的神情。
他忽然笑了。
“谁说，我们只有这两个选择？”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在“回答”与“沉默”这两极之间，难道还存在……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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