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现在对七弟妹你的心,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萧景辰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拂过柳惊鸿的耳廓。这句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却比任何刀锋都更具侵略性。它剥开了所有伪装,直指核心。
柳惊鸿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的收缩之后,迅速恢复了原状。她甚至没有后退,只是抬起眼,迎着那双深邃的、充满了探究意味的眸子,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困惑与茫然的表情。
“我的心?”她重复了一遍,像是没听懂这两个字,随即一本正经地回答,“它一直在好好地跳着呢。太医说,只要它还在跳,人就活着。殿下是对医术感兴趣吗?这个我可真不懂,王爷倒是略知一二,改日殿下可以去我们府上,与王爷探讨探讨。”
她又一次,用一种近乎天真的坦诚,将对方蕴含万千机锋的试探,轻飘飘地拨到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方向。
你跟我谈心,我跟你聊心跳。
你跟我玩权谋,我跟你讲养生。
萧景辰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我真的只是在说心跳”的脸,眼底翻涌的墨色缓缓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了一声低沉的笑。这笑声从他胸腔里发出来,带着一种无奈,又有一种发现了绝世珍宝般的愉悦。
他知道,她又在装傻了。可这种装傻,本身就是一种最高明的智慧。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七弟妹。”他不再逼近,反而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那段象征着君臣之礼的距离。他转过身,面向众人,声音恢复了太子应有的温和与威严,朗声宣布:“今日‘山河志’诗会,佳作频出,然,最得孤心者,当属七王妃这首《无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再次吟诵道:“铁甲葬于衰草,王旗朽于风雨。一碑无名,两行青苔说旧事。”
他每念一句,水榭中的空气便沉凝一分。那些方才还沉浸在“一剑光寒四十州”的激昂中的年轻士子,此刻脸上的红潮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杂着羞愧与震撼的神情。
张远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去魂魄的泥塑。他的诗是锋芒毕露的剑,而柳惊鸿的诗,却是足以将所有刀剑都消融殆尽的岁月本身。在她的意境面前,他的壮志豪情,显得如此浅薄,如此可笑。
“诸位皆言志,唯王妃言山河。”萧景辰一锤定音,“志可变,时可移,唯有这山河的枯荣,才是永恒。此等胸襟,此等眼界,当为今日魁首!”
此言一出,再无人有异议。
国子监的老祭酒抚着胡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柳惊鸿的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而兵部侍郎李大人,则对着柳惊鸿的方向,无声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那一揖,是替他埋骨沙场的长子,谢她的懂得。
“来人。”萧景辰抬手,“取孤书房那方‘紫云端’来,赠予王妃。”
“紫云端”三个字一出,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那可不是寻常的砚台。那是前朝制砚大师李少师的封山之作,石质温润,呵气成云,被誉为“文房魁宝”,是南国文人心中圣物一般的存在。先帝在时,曾有大儒愿以万金求之而不得,最终被先帝赐予了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今上登基后,又将此砚转赐给了最为钟爱的太子萧景辰。
这方砚台,早已超越了它本身作为文具的价值,它是一种象征,一种来自储君的、至高无上的认可。
萧景辰将此物赠予柳惊鸿,其意不言自明。
很快,内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盒上来。萧景辰亲自接过,走到柳惊鸿面前,打开了盒子。
一方色泽紫中带青、云纹流转的古砚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丝绸上,仿佛沉睡了千年。
“宝物赠英雄,名砚配佳人。”萧景辰的目光灼灼,“七弟妹之才,不该被王府高墙所困。日后,孤在澄心堂再办雅集,还望弟妹莫要推辞,务必赏光。”
这番话说得温文尔雅,却是一份不容拒绝的、公之于众的邀约。
他不仅要给她最高的赞誉,还要将她正式拉入自己的圈子,让她成为自己阵营中一枚最耀眼的棋。
柳惊鸿的心,沉了下去。
作为一名特工,最重要的一条准则就是低调,是隐于人群,是成为最不起眼的那一抹背景色。可现在,萧景辰亲手为她搭起了一座华丽的高台,将一盏最亮的聚光灯打在了她的头顶,逼着她在这座台上起舞。
这已经不是试探,这是阳谋。
接受,意味着她将彻底暴露在南国所有政治势力的视野之内,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任务的风险将呈几何倍数增长。
拒绝,更是愚蠢。当众驳回太子的美意,就是与整个东宫为敌。
她别无选择。
脸上,必须是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柳惊鸿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荣宠砸得有些晕眩,她伸出手,又有些迟疑地缩了回去,最终,在萧景辰鼓励的目光中,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方沉甸甸的木盒。
“惊鸿……谢殿下厚爱。”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完美地演绎了一个寻常女子面对天大荣宠时的激动与惶恐。
她屈膝行礼,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可在那低垂的眼帘之下,她的眼神却是一片冰冷的警惕。
这张网,收得太快了。
萧景辰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他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他扶起她,笑道:“一家人,不必多礼。”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长公主萧玉淑眼中,却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她最敬爱的皇兄,那个永远温文尔雅、对她宠爱有加的太子,此刻正将她梦寐以求的赞赏与荣光,毫不吝啬地 bestow 给了她最痛恨的女人。柳惊鸿脸上那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在她看来,是极致的虚伪与炫耀。
萧玉淑的指甲,已经将掌心的嫩肉掐出了血痕。那股混杂着嫉妒与屈辱的恨意,在她胸中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她死死地盯着柳惊鸿,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等待着下一次致命一击的机会。
诗会的气氛,在太子赠砚这一高潮之后,渐渐缓和下来。众人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动,交谈,只是话题的中心,始终有意无意地围绕着那位新晋的“京城第一才女”。
不少之前对柳惊鸿不屑一顾的官员和贵妇,此刻都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来,说着些言不由衷的恭维话。
柳惊鸿一一应对着,脸上的笑容得体而疏离,像一副精致的面具。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珍奇动物,每一道投来的视线,都带着审视、评估与算计。
在这些灼热的目光中,有一道,格外不同。
柳惊鸿状似无意地一瞥,看到了那个一直沉默如石的户部侍郎赵大人。他没有走上前来,依旧站在那丛翠竹旁。但他不再研究地砖或竹叶了。他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她,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是一片清明。他的目光里没有恭维,没有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冷静的观察。
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需要反复验算的数题。
这种感觉,让柳惊鸿心中警铃微作。
她收回视线,端起茶杯,借着饮茶的动作,目光快速地在人群中搜寻。很快,她在水榭的另一侧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北国旧识的身影。
对方也正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赞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警示。
就在柳惊鸿看过去的那一刻,他做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拇指在杯沿上轻轻一划,随即,他将茶杯缓缓倒转,杯口朝下,在桌面上虚虚地按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像一个错觉。
但柳惊鸿的心,却猛地一沉。
这是北国特工之间最高级别的警示暗号之一。
茶杯倒转,杯口朝下,形如覆舟。
其意为:局势倾覆,有致命危险。
是针对她,还是针对整个任务?危险来自哪里?是刚刚向她抛出橄榄枝的太子,还是那个眼神深不可测的赵大人?抑或是……她刚刚接过的,这方名为“紫云端”的催命符?
无数个念头在柳惊鸿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可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无懈可击的、温婉的笑容。她甚至还对着一位前来敬酒的夫人,举了举手中的茶杯,客气地回敬。
只是,那握着茶杯的指尖,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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