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整个澄心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
方才还嘈杂的人声,无论是官员们的低声议政,还是贵女们的莺声燕语,都在太子萧景辰开口的刹那,尽数消弭。上百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轻蔑,齐刷刷地汇聚到了水榭的这个角落,聚焦在柳惊鸿的身上。
她成了风暴的中心。
绿萼的脸“刷”地一下白了,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连呼吸都忘了。被太子殿下当众点名,对她这样的小丫鬟来说,是天大的荣幸,也是天大的恐惧。
柳惊鸿却像是丝毫未曾感受到这股无形的压力。她甚至没有立刻起身行礼,只是缓缓抬起眼,看向那个正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太子萧景辰,南国储君,生了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相貌。他眉目温润,唇边总是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愈发显得亲和无害。他走得很慢,步履从容,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既能展现储君的威仪,又不至于给人带来压迫感。
可柳惊鸿知道,这副温润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怎样的野心与算计。萧夜澜口中那棵“不惧霜雪”的古松,和那个至今未归的户部侍郎,就是最好的证明。
“见过太子殿下。”
直到萧景辰走到她面前三步远处停下,柳惊鸿才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福了福身。她的动作标准,却带着一种疏离的敷衍,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不得不走的流程。
“七弟妹免礼。”萧景辰的笑容更深了些,他的目光落在柳惊鸿身上,带着一种公开的、恰到好处的欣赏,“今日弟妹这身装扮,真是别致。满园春色,独你这一抹烟雨,反倒成了最醒目的景致。”
这话一出,周围的女眷们神色各异。长公主萧玉淑的嘴角撇出一抹不易察arcs的冷笑,显然觉得太子这话是在抬举柳惊鸿。而其他贵女则在心中暗自比较,揣摩着太子的喜好。
柳惊鸿闻言,却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语气里听不出喜悦,反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无趣。
“好看的衣服穿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换件素净的,图个清静。倒是没想到,越是想清静,越是躲不掉热闹。”
她的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没有受宠若惊的欣喜,没有谦虚的推辞,反而像是在抱怨太子打扰了她的清静。这话说得极其无礼,完全不符合一个王妃该有的言行举止。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绿萼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跟在太子身后的几位大臣,脸色也变得有些微妙。他们交换着眼色,显然都在想,这七王妃,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
萧景辰脸上的笑容,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滞。那停顿不过一瞬,快得几乎无人察觉,却没能逃过柳惊鸿的眼睛。
他很快便恢复如常,甚至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温和,巧妙地化解了现场的尴尬。
“哈哈,七弟妹果然是性情中人,快人快语。是孤唐突了,扰了你的清静。”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顺着柳惊鸿的话往下说,尽显储君的气度,“不过,这满堂宾客,都是为孤而来,七弟妹若总是一个人待着,倒显得孤招待不周了。”
他话说得漂亮,既给了自己台阶下,又不动声色地将柳惊鸿从“无礼”的境地,拉回到了“宾客”的身份上。
柳惊鸿心中冷笑。这便是萧景辰的手段,他总能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不容置喙的话,让你不知不觉就落入他的掌控。
“太子殿下言重了。”柳惊鸿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素色裙摆上用银线绣的竹叶,“我只是在想,这水榭修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大点的笼子。人待在里面,鱼在外面看,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看谁。”
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愣。
什么叫大点的笼子?这是在暗讽太子府,还是在影射皇家?
一个大臣忍不住轻咳一声,想要提醒她慎言。
萧景辰的目光却陡然变得深邃起来。他盯着柳惊鸿,仿佛要看穿她这副平静无波的皮囊。
笼子?
一个被困在将军府十几年,又嫁给了一个残废王爷的女人,说出“笼子”二字,其中的意味,实在耐人寻味。
这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
“七弟妹的比喻,当真新奇。”萧景辰的笑意淡了几分,他话锋一转,终于露出了今日真正的目的,“不过,这笼子虽小,却也能为笼中之人遮风挡雨。不像边关的将士们,风餐露宿,浴血奋战,着实辛苦。”
来了。
柳惊鸿的心底一片清明。从衣着到“笼子”,都是铺垫,这句关于边关战事的话,才是真正的考题。
他想听她的态度。是对南国将士的同情?对北国敌人的憎恶?还是对战争本身的看法?无论她怎么回答,都会暴露她的立场。
周围的官员们也都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他们知道,这才是今日这场“偶遇”的重头戏。
柳惊鸿却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她微微蹙起眉头,脸上露出一种十分真实的困惑。
“边关?那地方很远吧?”她问,语气天真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打仗是不是很费钱?我前几日看王府的账本,才发现养着府里那几百号人,每日的花销就像流水一样。这要是养一支军队,那得花多少银子?”
她没有谈论家国大义,没有评判战争对错,而是将一个宏大的政治军事问题,直接拉回到了一个主妇最关心的、也最世俗的层面——钱。
这个角度刁钻得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太子准备好的一系列关于忠君爱国、黎民百姓的说辞,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总不能跟一个王妃,当众讨论起军费开支这种国家机密。
户部侍郎赵大人原本正低头研究着自己的袍角,听到这话,眼皮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
萧景辰看着柳惊鸿那张写满了“柴米油盐”的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跟她谈军国大事,她跟你算经济账。这完全是鸡同鸭讲。
“噗嗤——”
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声,又被迅速地捂住了嘴。
长公主萧玉淑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她觉得柳惊鸿简直是在丢皇家的脸,在这种场合,居然只关心钱!简直俗不可耐!
“七弟妹……果然是持家有道。”萧景辰沉默了片刻,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赞美。他发现,自己以往对付朝臣和后妃的那些言语机锋,在这个女人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场。
她不按牌理出牌。她的逻辑,自成一派,坚不可摧。
“持家谈不上,只是怕王府被我败光了,到时候没钱吃饭。”柳惊鸿一脸坦然,甚至还带了点小市民的精明,“毕竟王爷的身子不好,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太子殿下,您府里每个月的开销大吗?有没有什么省钱的诀窍,教教我?”
她竟然还反问起太子来了!
这一下,就连太子身后的几位心腹大臣,都忍不住露出了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传闻说七王妃疯了。
这哪里是疯,这分明是个人形的话题终结者。无论你抛出什么样的话题,她都能用一种清奇的脑回路,把它带进沟里。
萧景辰的脸上,那温润如玉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决定结束这场让他倍感无力的谈话。
“七弟妹真是风趣。”他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随即抬高了声音,对众人道,“诸位,时辰不早,今日诗会,便正式开始吧!”
他转向柳惊鸿,那双含笑的眼睛里,却再无半点笑意,只剩下冰冷的审视与探究。
“孤听闻,七弟妹亦是才情过人。今日的对诗环节,孤可是十分期待你的大作。”
说完,他不再看柳惊鸿的反应,转身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向了水榭中央的主位。
一场无声的交锋,以太子的暂时退却而告终。
周围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那些议论声中,轻蔑少了,困惑与忌惮却多了。
绿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都湿透了。她看着自家王妃,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崇拜。
柳惊鸿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冰凉,顺着喉咙滑下,让她纷乱的思绪也跟着冷静了几分。
她知道,自己只是暂时过关了。
太子的最后那句话,不是一句客套的邀请,而是一个公开的、不容拒绝的战书。
他要在诗会上,在所有人的面前,用另一种方式,继续这场未完的试探。
柳惊鸿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不远处角落里那个北国旧识的身上。对方的视线也正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赞许。
紧接着,那人微微侧头,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了户部侍郎赵大人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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