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信使走后,清秋院并未因那封金边请柬而增添多少喜气,反而陷入了一种更为深沉的寂静。
柳惊鸿没有再碰那碗已经温吞的鸡丝粥。她让绿萼将请柬收好,自己则踱步到了院中。
后花园的清理工作已经开始,几个健壮的仆役正在周管事的监督下,将那片废弃花圃里的泥土一铲一铲地挖出来,装进推车运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鲜的、略带腥气的泥土味道,混杂着被斩断的草根气息。
柳惊鸿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
她要换掉的,是这片被“牵机”之毒浸染了不知多少年的土壤。可这王府里,这京城里,这南国天下,又有多少看不见的“毒土”,是她一己之力无法换掉的?
她正出神,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深色的影子。
萧夜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长廊的尽头。
他独自一人,操控着轮椅,悄无声息地滑行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像一个融于阴影的幽灵。若非那轮椅滚动的轻微声响,几乎无人能察觉他的靠近。
他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同样落在远处那片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土地上。
“好好的地,就这么废了。”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如今翻了新土,王妃打算种些什么?”
柳惊鸿没有回头,视线依然落在那些忙碌的仆役身上。“或许,可以种些曼陀罗。”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吹过新翻的泥土。
“花开得好看,根却有毒。与这府邸,倒也相称。”
萧夜澜闻言,竟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在空旷的廊下带起一丝微弱的回响。
“王妃果然是妙人。”他转动轮椅,面向她,“我听说,今日府里很热闹。太子殿下的一封请柬,让清秋院的门槛,都快比得上正门了。”
他的消息总是这么快。柳惊鸿毫不怀疑,从太子府的信使踏入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知道了。
她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倦怠与不耐。“一件麻烦事而已,也值得他们大惊小怪。若非顶着太子殿下的名头,我宁愿在这里看他们挖土。”
这话说得任性,完全符合她“疯批王妃”的人设。
“挖土确实比听人念诗有趣。”萧夜澜表示赞同,他抬眼看着柳惊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像两潭幽深的古井,“不过,既然要去,有些事,王妃还是知道的好。”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又仿佛只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停顿所带来的压迫感。
“京城文人雅士,多有风流,亦多有言外之意。”
柳惊鸿眉梢微挑,故作不解:“你的意思是,他们说话都喜欢绕弯子?”
“何止是绕弯子。”萧夜澜的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嘲弄,“去年秋日,圣上在御花园设宴,户部的一位侍郎,即兴作了首诗,赞美园中的一棵百年古松,说它‘身姿挺拔,不惧霜雪’。诗是好诗,满座皆惊,圣上龙颜大悦,当场赏了他一柄玉如意。”
故事听到这里,似乎是个臣子得志的佳话。
柳惊鸿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可三天后,”萧夜澜的语气陡然一转,“一封弹劾那位侍郎‘性情孤高,刚愎自用,不与同僚’的折子,就摆在了圣上的案头。半个月后,他便被调去了岭南,‘体察民情’。至今未归。”
长廊下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停了。
柳惊鸿的心底,却掠过一丝寒意。
一首咏松的诗,竟能引来一场贬谪。那句“身姿挺拔,不惧霜雪”,在有心人耳中,就变成了“孤高刚愎,不与同僚”的铁证。
这已经不是“言外之意”了,这是字字见血的陷阱。
“一棵树,一首诗,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仕途。”萧夜澜淡淡地总结,“王妃觉得,这样的诗会,会比挖土有趣吗?”
柳惊鸿沉默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俯身捡起脚边的一块小石子,在手里抛了抛,脸上露出一种索然无味的神情。
“听起来,像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比赛谁更会说谎,谁更能从别人的谎话里找出岔子。真是无聊透顶。”
她将石子随手一扔,石子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远处一个空着的推车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
“既然如此,我去了之后,只管低头吃东西,一句话不说,总不会有错了。”
萧夜澜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
“这倒是个万全之策。”他点头,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太子府的糕点师傅,手艺确实冠绝京城,王妃可千万别错过。”
他转动轮椅,准备离开。那流畅的动作,仿佛他与这冰冷的器械早已融为一体。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转入拐角时,他忽然又停下了,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对了,王妃。”
“太子殿下,尤其喜欢臣子作些与‘忠心’有关的诗文。”
“你届时,可千万别作一首关于‘雄鹰’的诗。”
话音落下,轮椅滚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快便消失在长廊的另一端,只留下满院的泥土芬芳,和一颗被彻底搅乱的心。
柳惊鸿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廊下的光影,将她的身影切割得明明暗暗。
雄鹰。
志在高远,渴望天空,绝不甘于屈居人下。
这哪里是提醒她不要作一首关于“雄鹰”的诗,这分明是在告诉她,太子萧景辰,会在诗会上,用“忠诚”这道考题,来试探她这只被困在笼中的“鹰”,到底有没有挣脱束缚、展翅高飞的野心。
萧夜澜的警告,精准得可怕。
他似乎看穿了这场诗会背后所有的机锋与算计,并且,用一种旁观者的、近乎冷酷的姿态,将这一切剖开,展示给她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个被废的、靠着“养毒”续命的王爷,为何会对太子府的动向了如指掌?
这是善意的提醒吗?提醒他名义上的妻子,不要一脚踏入别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还是说,这是一种更为高明的试探?他抛出一个明确的警告,就是想看看,她这颗被他掌控的棋子,在得知陷阱之后,会如何应对,如何选择。
柳惊鸿慢慢地握紧了手。
她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懂萧夜澜。
这个男人,比她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对手,都要深不可测。
太子府的诗会,是北国组织的任务,是南国储君的考场。而现在,又多了一个身份不明的观众。
她的丈夫,萧夜澜。
他到底想从她身上看到什么?
柳惊鸿抬起头,看向天边那轮即将沉没的夕阳。
那绚烂的晚霞,美得惊心动魄,也像一场燃尽一切的大火。
她知道,三天后的那场诗会,不会再有退路。她必须走上那个舞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跳一支最危险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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