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天光已顺着窗棂的缝隙,在地面上切割出几道明亮的轨迹。
柳惊鸿一夜未睡。
她依旧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还是那本《南朝药经》。书页停留在记载着奇毒“牵机”的那一页,上面的字迹,在晨光中看来,仿佛一个个扭曲挣扎的黑色小人。
一股寒意,并非源于清晨的微凉,而是从心底最深处丝丝缕缕地漫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养毒。
用一种毒,去解另一种毒,以此达到一种恐怖的平衡,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禁锢在不死不活的囚笼里。
这是何等恶毒的心思,何等残忍的手段。
是谁在延续萧夜澜的性命,同时也在延续他的痛苦?
是他的敌人,为了慢慢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他自己,为了在绝境中求存,不得不饮鸩止渴?
柳惊鸿的指尖,轻轻拂过“牵机”二字。
作为特工,她见过无数死亡,也亲手制造过死亡。但这种绵延数年,将人的尊严与希望一并碾碎的折磨,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这已经超出了任务和博弈的范tA,进入了某种纯粹的、以折磨为乐的领域。
她忽然觉得,这七皇子府,比她想象中要危险得多。福伯的刁难,下人的拜高踩低,都只是这潭死水表面的涟漪。水面之下,藏着能吞噬一切的巨兽。
“王妃。”
绿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进来。”柳惊鸿合上书,将所有情绪敛入眼底,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绿萼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个食盒。她将几碟精致的早膳摆在桌上,有晶莹剔透的虾饺,火候刚好的鸡丝粥,还有一小碟金黄的桂花糕。
“王妃,您一夜没睡,多少用一些吧。”绿萼看着柳惊鸿略显苍白的脸,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
柳惊鸿拿起汤匙,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
她注意到,今日的粥,温度正好入口,不凉不烫。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权力,果然是最好的通行令牌。
“府里今天很安静。”她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绿萼的眼睛亮了亮,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兴奋:“何止是安静。奴婢今早去厨房取餐,那些婆子一个个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别说冷言冷语了,连大气都不敢喘。还有针线房的彩云,以前眼睛长在头顶上,今天见了奴婢,那声‘绿萼妹妹’叫得,比亲姐妹还甜呢!”
她学着彩云那副谄媚的腔调,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柳惊鸿也淡淡地弯了弯唇角。
绿萼的成长很快,已经懂得从这些细微的变化中,去品味权力的滋味,也看清了人心的向背。这是好事。在这王府里,天真是一种最要不得的品质。
“对了王妃,”绿萼像是想起了什么,“花园的周管事和药房的孙管事,天没亮就带着人去后花园了,说是要遵您的吩咐,把那个废弃的花圃给清出来,一寸土都不留。”
柳惊鸿搅动汤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换掉的,又何止是那片被毒物浸染过的泥土。
她正要开口,院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名负责看守院门的小厮快步跑了进来,神色有些紧张。
“启禀王妃,宫里……哦不,是太子府来人了,说要求见王妃。”
太子府?
柳惊鸿和绿萼对视一眼。
绿萼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与荣幸。太子殿下竟然会派人来见王妃,这是何等的体面!
柳惊鸿心中却是一动。
太子萧景辰。那个在宴会上对她百般试探,言语间流露出拉拢之意的男人。
他派人来做什么?
“请他到前厅奉茶,我稍后就到。”柳惊鸿放下汤匙,声音听不出波澜。
“是。”小厮领命而去。
绿萼连忙上前,为柳惊鸿挑选衣物:“王妃,是太子府的信使,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这件秋香色的襦裙如何?显得您气色好。”
柳惊鸿摇了摇头:“不必如此隆重,就穿身上这件月白色的常服便可。”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他不是来做客的,是来送东西的。人多眼杂,越是低调越好。”
她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这封来自太子府的信,恐怕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当柳惊鸿来到前厅时,一名身着太子府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正端坐在客位上,身姿挺拔,目不斜视。他面前的茶盏,热气袅袅,却一口未动。
见到柳惊鸿进来,他立刻起身,躬身行礼,动作标准,不卑不亢。
“太子府侍卫统领林远,见过七王妃。”
“林统领不必多礼。”柳惊鸿在主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
此人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个内家高手。太子派这样一个人来送信,足见其重视。
“不知林统领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林远从怀中取出一个制作精美的信封,双手奉上。
“殿下闻听王妃才情过人,特命属下送来请柬,三日后,殿下将在府中举办诗会,遍邀京中名流雅士,恳请王妃拨冗光临。”
绿萼上前,接过信封,转呈给柳惊鸿。
信封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带着淡淡的墨香。柳惊鸿抽出里面的请柬,一打开,便看到一行行飘逸俊秀的字迹,文采斐然,言辞恳切。
落款处,盖着一枚“太子之宝”的朱红印章。
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有劳林统领跑一趟。请回禀太子殿下,他的美意,惊鸿心领了。”柳惊鸿将请柬合上,语气客气而疏离。
她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
林远似乎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他再次躬身:“殿下吩咐,王妃若有任何疑虑,尽可提出。殿下还说,此次诗会,除了文人雅士,兵部与户部的几位大人亦会出席,或许……能为王妃解开一些关于边境战事的困惑。”
这句话,说得极有水平。
他点明了兵部和户部,这正是柳惊鸿北国任务的核心。他将“解惑”这个饵抛了出来,暗示这场诗会,不仅仅是风花雪月,更是讨论国之大事的场合。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萧景辰在告诉她:我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来吧,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柳惊鸿的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的思绪。
“太子殿下有心了。”她依旧没有松口。
林远见状,也不再多言,只是道:“请柬既已送到,属下便不久留。三日后,府中恭候王妃大驾。”
说完,他行了一礼,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直到林远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绿萼才捧着那封精美的请柬,凑到柳惊鸿面前,兴奋地小声说:“王妃,是太子的诗会!京城里多少名门闺秀挤破了头都想去呢,殿下竟然亲自给您下帖子,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柳惊鸿接过请柬,指腹在信封光滑的封皮上轻轻摩挲。
面子?
在皇家,最不值钱的,就是面子。
这封请柬,是试探,是拉拢,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萧景辰想看她在这舞台上,会唱一出什么样的戏。
而对她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她光明正大地接触南国朝堂核心人物,尤其是兵部和户部官员的契机。
她需要情报,需要完成北国组织下达的任务。
“王妃,您在想什么?”绿萼见她久久不语,有些不解。
柳惊鸿回过神,将请柬递给她:“收好吧。”
她的目光落在请柬的右下角。那里,在灯光下,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指甲划出的印痕。
那是一个小小的,近乎看不见的十字。
这是北国特工之间,用于确认“安全渠道”的最高等级密信标记。
柳惊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封请柬,竟然同时来自两个人。
明面上,是南国太子萧景辰的拉拢与试探。
暗地里,是北国组织通过某个潜伏在太子府的“自己人”,向她下达的行动指令。
这是一场鸿门宴。
却也是她必须赴的宴。
“绿萼。”
“奴婢在。”
“去告诉针线房,为我准备一身参加诗会的衣服。”柳惊鸿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要素雅些,但不能失了王妃的身份。”
绿萼又惊又喜,用力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绿萼兴冲冲跑出去的背影,柳惊鸿重新拿起那本《南朝药经》,翻开,将那封请柬,稳稳地夹在了记载着“牵机”之毒的那一页。
太子,北国,萧夜澜。
毒药,权谋,旧相识。
所有的线索,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开始慢慢收紧,而她,就站在这张网的中央。
柳惊鸿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样,才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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