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寂静的卧房里,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柳惊鸿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凝固的玉雕,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冲向了大脑,又在下一秒沉寂下来,归于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的视线,死死地锁在窗户那根纯铜插销上。
那道划痕。
它太新了,新到在昏黄的烛光下,还能看到一丝被金属锐器划开后,翻出来的、带着毛刺的铜色。它破坏了插销顶部那片因常年摩擦而形成的、圆润光滑的包浆。
一个完美的平面上,出现了一道不该存在的瑕疵。
这是入侵的信号。
柳惊鸿没有立刻冲过去检查,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呼喊。她的身体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她只是缓缓地,无声地,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将肺里的浊气尽数吐出。
恐慌是特工的第一大敌,它会扰乱心跳,影响判断,让精心训练的肌肉记忆变成一团乱麻。
她的大脑,此刻是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第一步,确认环境安全。
她没有回头,但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声响。风吹过廊下竹叶的沙沙声,远处蟋蟀的低鸣,丫鬟绿萼在自己房间里翻身的细微布料摩擦声。
一切正常。
她赤着脚,脚尖点地,如一只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房门后。她没有去碰门栓,而是从妆台的一个暗格里,摸出了一枚薄薄的铁片,熟练地插进了门与门框的缝隙里,轻轻一卡。一个简易而有效的警报装置。任何从外部的推门行为,都会让这枚铁片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她吹熄了桌上的蜡烛,只留下梳妆台前那一豆孤灯。
整个房间瞬间被巨大的阴影吞噬,只有角落里的一小片光晕,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黑暗,是最好的伪装,也是最公平的猎场。如果房间里还藏着另一个人,那么现在,他们都在同一起跑线上。
她静立在黑暗中,足足十息。
确认安全后,搜查开始了。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翻找,而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是她与那个潜入者之间,跨越时空的智力博弈。
她的目光如尺,一寸寸地扫过地面。她记得自己离开时,房间地面因为几日未曾彻底清扫,落着一层极薄的灰尘。此刻,在窗下和床边,那层薄灰上,有几个不属于她的、被踩踏过的、极其模糊的印记轮廓。
对方很小心,穿着软底鞋,但依然留下了痕迹。
她的视线移到梳妆台。首饰匣的位置向左偏移了半指,一面小巧的菱花镜,镜面朝向与她离开时有三度的偏差。她有记忆宫殿,房间里的每一个物件,都是她宫殿里的一砖一瓦,任何微小的变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对方搜查过她的私人物品。
目的不是盗窃,而是寻找。
寻找什么?
柳惊鸿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宴会上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兵部侍郎,魏征。
那不是一次偶然的对视。当满堂宾客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和长公主的交锋上时,只有那个男人,藏在廊柱的阴影里,用一种近乎解剖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看着她。
那不是看一个“疯批王妃”的眼神,也不是看一个绝色美人的眼神。
那是狼在观察另一头狼。
隔着喧嚣的人群,他的眼神短暂地与她交汇。在那一瞬间,他眼中那属于文官的温吞与谦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柳惊鸿无比熟悉的、属于同类的冰冷与锐利。
那眼神里,有一个无声的询问:“画皮?”
更有一个不容置疑的指令:“待命。”
就是那一瞬间的交汇,让柳惊鸿确定,北国组织已经激活了她。而她今夜在宴会上的所有表现,都成了呈递给组织的一份答卷。
现在看来,组织对她的答卷,似乎还算满意。
所以,派人来“联系”她了。
这个认知,让柳惊hong的心沉静下来。既然是“同志”,那便不是致命的威胁。但特工的本能让她不敢有丝毫放松。她不认识那个潜入者,也无法确定魏征在组织里的具体身份和权限。
在绝对安全得到确认之前,任何“同志”,都可能是催命的阎罗。
她的搜查变得更有目的性。
她绕过了所有可能藏东西的显眼之处。箱底、画轴、书本夹层……这些都是外行人才会选择的地方,真正的特工,讲究的是“灯下黑”。
藏匿情报的最佳地点,是那些日常使用、毫不起眼、却又绝对私密、不会被下人随意触碰的物件。
柳惊鸿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针线笸箩上。
这是原身留下来的东西,里面放着一些针头线脑和几块准备做女红的碎布。柳惊鸿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但为了维持人设,她偶尔也会拿出来摆弄一下,做出为王爷缝补荷包的姿态。
丫鬟绿萼知道她“针线活不行”,所以从不主动碰这个笸箩,怕弄乱了惹王妃不快。
这便是完美的藏匿点。
她走到笸箩边,蹲下身,没有直接伸手去翻。她先是静静地观察。
笸箩里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最上面是一块月白色的丝绸,压着几个彩色的线团。一切看起来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但当她伸出手指,轻轻捻起那块丝绸时,她的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不连贯的触感。
丝绸的经纬,被人动过。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丝绸,露出了下面五颜六色的线团。红的,绿的,黄的,蓝的……还有一个,是纯黑色的。
柳惊鸿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记得很清楚,这个笸箩里,没有黑色的线团。原身性情柔弱,喜爱的都是些明亮鲜艳的颜色,黑,是她绝对不会碰触的禁忌。
这个黑色的线团,是外来的。
她伸出两根手指,像夹起一只蝴蝶般,将那个线团拈了起来。
线团是木芯的,缠得很紧实。入手的分量,比普通的线团要轻上一些。她将线团凑到眼前,借着远处那一点微弱的烛光,仔细观察。
在线团侧面,一根黑色的线头,被以一种特殊的“回形针”方式,塞进了线团的缝隙里。这是北国特工组织内部,用来标识“安全信息”的最低级别暗号。
意思是:无毒,无陷阱,可开启。
柳惊鸿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不再犹豫,用指甲轻轻挑出那个线头,然后顺着缠绕的方向,一圈,一圈,缓慢而稳定地将黑线解开。
随着黑线的减少,木制的线芯露了出来。在线芯的正中央,有一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被蜂蜡封住的小孔。
柳惊鸿用指甲刮掉蜡封,将线芯倒转过来,轻轻一磕。
一个被卷得比发丝还细的纸卷,从那个小孔里,掉了出来,落在她的掌心。
纸卷很小,很轻,落在手心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可柳惊鸿却觉得,自己掌心托着的,是一座山的重量。
孤身潜伏,与重新接入组织,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前者,她是脱缰的野马,天地广阔,生死自负。而后者,她重新被套上了笼头,一举一动,都将受到组织的监视与掣肘。
自由,结束了。
真正的任务,开始了。
她捏着那枚小小的纸卷,站在无边的黑暗里,久久没有动作。窗外,月色如霜,将庭院里的芭蕉叶照得一片雪白。
她知道,萧夜澜同样在看着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用他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织了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而她,就在这张网的中央。
前有北国的任务,后有王府的监视。
她就像一个走在深渊之上的钢丝演员,脚下是万丈悬崖,手中没有任何可以保持平衡的长杆。
每一步,都必须精准计算。
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柳惊鸿缓缓摊开手掌,看着那枚静静躺在掌心的纸卷。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燃起了一簇幽微的、却无比炽热的火焰。
有挑战,才有趣,不是吗?
她将纸卷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最贴身的口袋里,然后,从容地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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