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的秋意,随着渭水吹来的风,一日浓过一日。
蜀军大营内,虽因前番大胜而士气高昂,但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却并未随着魏军的暂时退却而消散。与司马懿这等劲敌对峙,每一刻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战略的推演,防线的布置,粮草的调配,军心的维系,乃至对朝中局势、魏帝动向的判断……千头万绪,最终都汇聚于中军大帐那盏常常亮至深夜的灯火之下。
诸葛亮依旧每日处理着仿佛永远也批阅不完的文书,召见将领商议军务,巡视营寨防务。他的身影依旧挺拔,羽扇轻摇间,依旧能发出令人心安的指令。但细心如陈到者,却能察觉出那宽大鹤氅下的身躯,日渐清减,那原本清朗的面容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如同水墨般层层浸染开来,眼下的青黑也愈发明显。
咳嗽,是从几日前开始频繁起来的。起初只是偶尔几声,他并不在意,以为是秋深露重,偶感风寒。但近两日,那咳嗽变得深沉而急促,常在夜间发作,有时甚至能将他从浅眠中惊醒,伏在案边,咳得肩头耸动,半晌才能平复。
“丞相,您该歇息了。”陈到又一次在深夜送呈军报时,忍不住劝谏。他看着诸葛亮苍白的面色,以及指缝间隐约渗出的、擦拭过嘴角的丝绢上那一点刺目的暗红,心头猛地一沉。
“无妨,些许小恙。”诸葛亮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目光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地图,“司马懿退守渭北,看似平静,然曹叡御驾亲至,岂会甘于久守?必在酝酿反扑。陇西新定,屯田需巩固,陈仓防务亦不可松懈……咳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不得不俯下身,用绢帕紧紧捂住口鼻,单薄的身躯因这痛苦的痉挛而微微颤抖。
陈到再无法坐视,他上前一步,语气坚决:“丞相!身体乃根本!您若倒下,三军将士该当如何?北伐大业该当如何?请您立刻召医官诊治!”
或许是这次咳嗽实在凶猛,或许是陈到话语中的恳切与担忧触动了他,诸葛亮终于没有再拒绝。他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着,闭上了眼睛,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倦容。
“也罢……便依叔至。”
陈到立刻转身出帐,亲自去请随军的医官。
然而,军中医官的手段有限。几剂祛风散寒、润肺止咳的汤药下去,诸葛亮的病情非但未见好转,反而在次日傍晚急转直下。
他开始发起高烧,额头烫得吓人,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咳嗽愈发剧烈,每一次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咳声空洞而急促,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仍不忘询问军情,模糊时则喃喃呓语,听不真切。
中军大帐内外,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陈到脸色铁青,立刻下令,将所有随军医官,连同白毦兵中略通医理的军吏,全部召集至帐前会诊。
烛火摇曳下,几位医官轮番诊脉,观察气色,低声交换着意见,每个人的眉头都紧紧锁着。
“丞相此症,来势汹汹,外邪入里,郁而化热,灼伤肺络……观其脉象,浮紧而数,且……”
“痰中带血,呼吸促急,此乃邪热壅肺,耗气伤阴之象啊……”
“恐非寻常风寒,似是……劳倦内伤,复感外邪,引动沉疴……”
争论声,叹息声,混杂在一起,最终开出的方子,也无非是加重了清热化痰、扶正固本的药材。药煎好送来,诸葛亮勉强服下,却很快又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吐出了一大半,高烧依旧不退。
看着病榻上那形容憔悴、气息急促的丞相,陈到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深知,在这个时代,一场严重的内科疾病,尤其是肺部感染引发的高烧和并发症,足以夺去最坚强生命。
不能再等了!必须寻求更专业的医术!
他快步走出大帐,夜风凛冽,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他抬头望向西南方向,那是成都所在。
“取笔墨,还有……信鸽!”陈到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很快,文吏备好了绢布和笔墨。陈到略一思忖,提笔疾书,字迹因内心的焦灼而略显潦草,却依旧力透纸背:
“丞相积劳成疾,病倒五丈原。症见高热不退,咳嗽剧烈,痰中带血,呼吸急促,神志时有不清。军中医官束手,恐非小恙。情势危急,关乎国本!恳请朝廷火速派遣精通内科、善治疑难之名医,如李譔等,星夜兼程,驰援前线!万急!万急!臣陈到顿首再拜!”
他将绢布仔细卷好,塞入特制的细小竹管,用蜡封口。
一名专门负责饲养信鸽的白毦兵士兵,小心翼翼地从笼中取出一只最为神骏、飞往成都路线最熟悉的信鸽。陈到亲手将竹管绑在鸽腿上,抚摸着信鸽温热的羽毛,低声嘱托:“去吧,快些,再快些!”
士兵将信鸽高高抛起。那羽生灵在空中盘旋一圈,似乎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即振翅向着西南漆黑的夜空,如离弦之箭般疾飞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陈到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信鸽消失的方向,直到眼眶被夜风吹得酸涩。
他转过身,看着灯火通明、却弥漫着药味与不安的中军大帐,拳头悄然握紧。
丞相,您一定要撑住!
他默默走到帐门口,如同最忠诚的守卫,伫立在寒冷的夜风中。帐内偶尔传出的压抑咳嗽声,每一声,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五丈原的星光,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变得黯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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