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苏文和冯良才看到这一幕,他们一定会再次为自己远离朝堂的选择而感到庆幸。
当下的大梁王朝,已经是个无解的死局。
皇帝无法信任百官,明知他们、他们背后的士绅是祸乱之源,也无力清洗。
百官和士绅只顾私利,不顾王朝存亡。
任何政策(加税、免税、剿匪)都会在扭曲的执行中,演变成加剧矛盾的导火索。
唯一的“解决方案” 就是找一个替罪羊来暂时维持系统的运转,直到下一个危机爆发。
张凤作为兵部尚书,皇帝说杀就杀了。
如果他的死是源自于皇帝,倒还好办一些。
关键是他的死,根源是清流的内斗,‘自己人’捅出的刀子。
冯家有多大的底蕴,能够保证苏文在朝堂上不死?
能保证苏文不会被他们当做替罪羊?
这种局面,就连千年王家都选择了抽身。
“诸位爱卿可还有本奏?”崇信皇帝平稳了情绪,良久,道。
“臣有本奏——”一文臣颤巍巍出列,玉笏裂痕纵横,“福建沿海倭寇夜焚十三村,水师战船朽坏,请陛下分拨剿倭银。”
话音未落,右列已有人抢步上前:“建邺水患冲毁万顷良田,灾民易子而食,请陛下开仓赈灾!”
“边关八百里加急!”戎装武将盔甲沾泥,“北狄连破三城,军中缺饷已逾两月……”
此起彼伏的奏报声在穹顶纠缠。
檐角铜铃被风吹动,发出零丁清脆的响动,雨丝从蟠龙藻井的裂隙渗下。
崇信皇帝抬头看向匾额上,大梁高祖皇帝亲笔所写的‘敬天法祖’四个大金字,摆了摆手,“朕累了,退朝!”
……
退朝之后,崇信皇帝立刻秘密把李承恩叫到身边:“剥夺陈忠良秉笔太监职位,让他回乡养老吧,你去送一送他。”
在这种局面之下,他选择了进一步向清流文官妥协——彻底清除陈忠良。
向清流递交投名状。
让,或者说是祈求清流帮帮忙,挽救一下当下的大梁王朝。
他并没有选择凌迟处死陈忠良,将其抄家灭族的方式。
陈忠良是皇兄最宠信的太监,将其凌迟处死,会引起非议。陈忠良有被凌迟处死的滔天大罪,皇兄却如此信任他,是不是证明皇兄很昏庸?
此外,陈忠良为皇室鞠躬尽瘁,不惧遗臭万年。
这等忠心,那些太监、天狼卫全都看在眼里,如果皇帝对他出手太狠。
恐怕就连最后忠于皇帝的那些太监、天狼卫,都会心寒。
崇信皇帝也曾试图学皇兄,让李承恩组建一支天狼卫队伍,与士绅清流抗衡,只可惜,李承恩没有陈忠良的本事。
他另外挑了一人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只可惜这个指挥使没有陈忠良的忠诚。
已经被崇信皇帝下旨诛杀。
也就是说,天佑皇帝还有陈忠良这股势力,而崇信皇帝是什么都没有。
“老奴,遵命。”李承恩拱手领命,向一条皇帝的忠犬。
只是他这条忠犬,没有獠牙。
虽然李承恩没有组建天狼卫制衡清流的本事,但他还是能够看出,所谓的归乡养老,无非是说的好听而已做给那些太监、天狼卫看的。
陈忠良会死在归乡的路上。
对其恨之入骨的清流们不会满意陈忠良善终。
皇帝也知道这一点,他为了彻底向清流妥协,会选择在其归乡的路上诛杀陈忠良。
“下去之后,让小春子拿一瓶鹤顶红吧。”李承恩心中喃喃道,“至少,能给他留个全尸。”
陈忠良是他的前辈,前半辈子风光无限,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目光扫向皇帝,皇帝微微点头。
……
京城外,十里长亭。
时值初秋,天空是那种浑浊的铅灰色。
冰冷的秋雨细如牛毫,随风斜扫,天地间笼罩在一片凄迷的水雾中。落叶被雨水打湿,黏在泥土里。
长亭破败,亭角的飞檐有一只断了,水滴有节奏的滴下。
亭外,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青篷马车。车夫蜷缩在车辕上,披着蓑衣,帽檐压得极低。拉车的瘦马偶尔不安地踏动蹄子,在泥水中发出“噗呲”的闷响。
李承恩没有打伞,任凭秋雨打湿了他的太监蟒袍,冰冷的寒意渗入骨髓。
他看着一身布衣身材消瘦、苍老的陈忠良,“皇爷……让承恩给陈公送行。”
“老奴叩谢陛下皇恩。”陈忠良跪在泥泞的官道上。
“陈公请起,地上凉。”李承恩走过去将他扶起来,一个青瓷红盖小瓶滑落到陈忠良手中枯瘦的手,陈忠良稳稳地接下放入怀中,指尖没有一丝颤抖。
“前路风雨大,陈公一路好走。”李承恩拱手。
“承恩,老朽有一事相求。”
“陈公任何请求,承恩必定尽力。”
“李公公。咱家在宫里值房廊下,养了那只玳瑁色的猫儿如意,性子怯,怕生人,就爱吃些鱼脍。”陈忠良犹如喝茶闲话,“烦请李公公有空时,代咱家……喂它一喂。”
不再停留,佝偻着身子钻进了马车。
“驾!”车夫扬鞭。
李承恩独自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离视线,转身离去。
官道上。
马车在行驶当中,突然轿子里的人栽倒下来,掉入泥泞。
车夫吓了一大跳,急忙下马查看,一探鼻息,已经气息全无,鲜血从眼鼻流下。
他瞬间惶恐无地,继而是深深的绝望。
他认得这老人,是宫里的大人物。若是太平年月,他定会去报官,这老人也能得个风光大葬。可如今这光景……
县衙的差役正愁找不到由头敲骨吸髓,自己这一去,别说赏钱,怕是连这辆破车和这匹瘦马都要被充作证物。
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大牢都难说。
他看向四周,铅灰色的天空下,泥泞的官道空空荡荡,只有冷雨瑟瑟。他一咬牙,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我得活。家里老婆孩子,已经三天没米粒下肚了。”
他奋力将尸体拖进路旁的深草,慌乱中,从老人怀里掉出那个青瓷小瓶,滚落在泥泞里。
最后跳上马车,用尽平生力气猛抽鞭子,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野狗循着气味围住了深草中的那具躯体,将其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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