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呕血的黎明,像枚烧红的烙铁,在陈立冬的视网膜上烫下永久的残影。即便数日过去,出租屋潮湿的空气里仍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着墙角霉味钻进鼻腔 —— 那是那晚濒死体验的余韵,是藏在他腹腔里的不定时炸弹散发的预警。
他跪在地上清理残局时,膝盖硌着水泥地的棱角,每擦拭一下塑料桶壁的血渍,胃里就传来钝刀拉锯般的痛感。破布吸饱了暗红色黏液,沉甸甸坠在手里,他攥着它走到巷尾垃圾站,扒开最底层的馊水与烂菜叶,将那团罪证深深埋进去。指甲缝嵌着洗不净的暗红,起身时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撞在砖墙上,凉意顺着衣料缝隙钻进骨头缝,而胃里的灼烧感正从胃底蔓延至胸骨后,像吞了把朝天椒那般火辣辣地疼。
新服的止血药压下了最凶险的呕血,却止不住持续的钝痛与胀气。他靠在墙上不停嗝气,每一声都带着酸腐味,胸口闷得像塞了团浸油的棉絮。药瓶放在枕边,标签上的 “糜烂性胃炎” 被摩挲得字迹模糊,他不敢去想胃镜 —— 那三百块的检查费能买母亲三天的止咳药,而 “取保候审” 的身份更像悬在头顶的摄像头,容不得他在医院留下任何痕迹。
母亲的咳嗽声又从外间传来,比前几日更重了些,像破风箱在胸腔里拉扯,每一声都扯得陈立冬心尖发颤。他摸出镜子照了照,脸色白得像泡发的纸,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涂了墨。他把药瓶塞进床板缝隙,换上还算平整的外套 —— 至少要让母亲看不出他昨夜又呕了半盆黑褐色的黏液。
接下来的三天,巷口那辆嘉陵 70 摩托车的引擎声成了悬在心头的钟摆。它没有如期响起,阿杰与王猛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陈立冬缩在隔间地铺时,总盯着天花板的霉斑发呆,胃里的隐痛与未知的恐惧交替啃噬着神经。他试过出门买馒头,看见穿制服的辅警都下意识攥紧口袋里的药瓶,仿佛对方能看穿他藏在衬衫下的病容与罪证。这种平静太诡异,像暴雨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乌云,他分明是温水里的青蛙,却连跳出的力气都没有。
第四天下午,铅灰色的天空终于酝酿出动静。那熟悉的引擎声刺破寂静时,陈立冬正蜷着身子按压胃部 —— 那里的绞痛突然加剧,像有无数细针在扎。他几乎是滚着地铺爬起来,指尖撑着墙稳住摇晃的身体,喉咙里泛起熟悉的铁锈味。
门拉开的瞬间,冷风裹着汽油味灌进来。王猛站在台阶下,军绿色外套的领口沾着油污,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摩托车把套的磨损处。他的目光扫过陈立冬发青的嘴唇,停顿了半秒:“能走动吗?”
陈立冬点头时,胃里的胀气顶得他说不出话。坐上摩托车后座的刹那,冰冷的铁皮透过薄裤渗进来,颠簸中,刚被药片压制的灼烧感瞬间复燃,顺着食道往上涌。他死死攥着王猛的衣角,视线落在前方灰蒙蒙的巷弄,突然想起第一次坐这辆车时,胃里还没有这钻心的疼痛。
阿杰的住所依旧弥漫着劣质烟草与隔夜饭菜的混合气味。肌肉男开门时,臂上的纹身随着动作蠕动,陈立冬的目光扫过客厅角落 —— 上次被他撞翻的啤酒瓶痕迹还在,像块未愈合的伤疤。阿杰陷在单人沙发里,指尖夹着的烟卷燃到了滤嘴,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听说你病了?” 阿杰把烟蒂按进满是烟屁股的烟灰缸,火星溅起又熄灭。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上次饭局上,你脸白得像纸人。”
“老毛病,不碍事。” 陈立冬坐下时,沙发弹簧发出刺耳的声响,像在嘲笑他的强撑。胃里的绞痛又开始了,他下意识蜷了蜷腿,却被阿杰看在眼里。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阿杰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个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深棕色的,边缘烫着暗纹,“之前的流水账太糙,现在要做细账。” 他把一叠打印表格推过来,纸张边缘切得齐整,“酒水、零碎物件,每笔进出都要记清 —— 成本、利润、下家、结款方式,一个字都不能错。”
陈立冬指尖拂过表格上的栏目,“往来对象” 四个字下画着粗黑的横线,像道无形的枷锁。他突然想起医院走廊里的价目表,胃镜检查费那栏的数字与眼前的表格重叠,胃里又是一阵痉挛:“杰哥,我怕…… 做不好。”
“做不好就学。” 阿杰的声音陡然冷了些,手指叩了叩笔记本封面,“按月结钱,做得好有分红。你妈那药钱,还有你这胃病,都得靠它。”
“分红” 两个字像钩子,猛地拽住了陈立冬的心脏。他眼前闪过母亲空了的药瓶,标签被摩挲得发白;闪过枕头底下越来越薄的钞票,每张都沾着他的血汗与罪孽。胃里的灼烧感突然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清醒 —— 他用犯罪换来的钱,正在买延缓自己崩溃的药,这荒谬的循环像条毒蛇,缠住了他的喉咙。
“我知道了,杰哥。” 他抬起头时,看见阿杰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像猎人看见猎物踏入陷阱。
接过笔记本的瞬间,冰冷的硬壳硌得掌心发疼,像捧着块浸过血的墓碑。王猛在前面带路时,他低头看着封面的暗纹,突然想起那晚呕在塑料桶里的血 —— 也是这样的深褐色,干涸后会结成硬痂。
回到出租屋,他把自己关进隔间,台灯的光在表格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胃里的不适仍在,却被一种奇异的 “目标感” 压了下去。他捏起笔,笔尖悬在 “成本” 栏上方,突然想起医生说的话:“症状和病情往往不同步,提前发现才能救命。” 可他的命,早就和这本血色账本绑在了一起。
笔尖落下时,在纸上戳出个小小的墨点,像滴凝固的血。陈立冬盯着那点墨迹,突然明白 —— 他正在用自己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判决书。这本账本里的每一个数字,都是他走向毁灭的脚印,清晰而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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