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王舍人街道的城中村巷子里,秋风卷着塑料袋和落叶,在握手楼之间的夹缝里打转。陈立冬攥着省立医院的复查报告单,指腹把 “溃疡愈合缓慢”“hp 未转阴” 的字样捏得发皱 —— 两周的四联疗法,花了他 468 元(首诊 198 元 + 复查续药 270 元),却只换来医生一句 “继续吃,最少再吃四周”。
裤兜里的药盒硌得慌,阿莫西林的胶囊壳在口袋里蹭出细微的响声。这两周,他每天像完成任务般吞药:晨起空腹吃奥美拉唑,饭后半小时吃阿莫西林和克拉霉素,睡前嚼枸橼酸铋钾 —— 金属味在口腔里挥之不去,像含着块生锈的铁片。副作用更折磨人:每天腹泻三次,胃里的灼痛没好多少,又添了恶心的毛病,连喝口水都想呕。
最让他绝望的是钱。续药的 270 元是跟酒吧同事借的,说好下周还;秀娟下周三手术要 2800 元,他只凑了 1200 元;高利贷还欠李哥 5000 元,还款日只剩 10 天。口袋里只剩 17 块钱,连明天的早饭(两个馒头 3 元)都快买不起了。
“西药伤肝伤肾!老中医专治老胃病!三天见效!无效退款!” 巷口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被风吹得卷边,红色字体刺得他眼睛发疼。地址写着 “王舍人街道幸福路 38 号(巷内 50 米)”,下面还印着个模糊的手机号。
他盯着广告看了十分钟 —— 理智告诉他 “这是骗局”,可胃里的钝痛和口袋里的空荡,像两只手把他往陷阱里推。他摸出手机,拨通了广告上的电话,听筒里传来沙哑的男声:“来嘛!我这儿专治你这种西药治不好的老胃病!”
第二天中午,他按着地址找到巷内 50 米处的 “华佗再世中医诊所”。门面只有一米宽,招牌上的 “华佗再世” 四个字掉了一半漆,门帘是洗得发黄的蓝布。掀开门帘,一股混合着艾叶、硫磺和霉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呛得他咳嗽。
屋里没开灯,只靠窗台上一盏瓦数极低的灯泡照明。一个穿灰布唐装的老头坐在八仙桌后,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左手戴着个掉色的玉扳指,正给一个老太太号脉。桌上堆着几本封面崭新的线装书,书页连折痕都没有,墙上挂着三面锦旗,最上面的 “妙手回春” 落款模糊,只能看清 “赠李神医” 三个字。
“你这胃,是不是吃西药越吃越疼?” 老头瞥了他一眼,不等他回答就对老太太说,“您这是湿气重,我给您开点排湿的药,500 块一疗程,保证三天不困!” 老太太连连点头,颤巍巍地掏钱包。
陈立冬坐在墙角掉漆的长凳上,胃里又开始疼,他按住肚子,听老头跟老太太吹嘘 “祖传八代秘方”“西药都是骗钱的”。等老太太走后,老头才转向他:“年轻人,伸胳膊。”
手指搭在腕上时,陈立冬感觉到老头的手粗糙得像砂纸,还带着股烟味。“肝气郁结,脾虚湿困,寒气入胃。” 老头眯着眼,语气笃定,“西药把你胃里的‘正气’都杀没了!我用祖传方子给你排寒毒、补气血,七天就见效!”
“要… 要多少钱?” 他的声音发颤。
“看你可怜,收你 300 块一疗程!” 老头一拍桌子,“别人我都收 500!见效了再来续药,无效我退你钱!”
300 块 —— 比医院续药便宜,还能 “见效”。陈立冬咬咬牙,掏出刚跟工友借的 300 块(说好下周还),递了过去。
老头接过钱,塞进唐装内袋,转身从柜台下拖出个满是划痕的搪瓷钵,又从几个没贴标签的麻袋里舀东西:黑褐色的粉末(像土和草药的混合物)、灰白色的小块(硬得像石头)、还有些暗红色的碎渣(不知道是什么)。他拿起小锤子,“咚咚” 地捣起来,粉尘飞扬,落在他的白发上,老头咳嗽了两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又继续捣。
陈立冬看着粉尘飘到自己面前,胃里一阵翻腾,却没敢说什么 —— 他怕老头不给药。十分钟后,老头用旧报纸包了三包药粉(每包写着 “早中晚”),又从一个印着 “洗衣液” 的再生塑料瓶里倒出些深棕色药水,装在小玻璃瓶里:“药粉早晚各一勺,温水冲。药水睡前喝一瓶盖。忌生冷辣!”
回到板房,他捏着鼻子冲药粉 —— 粉末粘在喉咙上,苦得他直皱眉,还带着股土腥味和酸味。药水更难喝,像腐烂的树叶泡了铁锈水,咽下去时喉咙烧得疼。
没想到,第三天,胃真的不疼了。
那种日夜折磨他的灼痛,变成了轻微的闷胀感,甚至能吃下小半碗粥。他欣喜若狂,以为真遇到了 “神医”—— 早知道 300 块能治好,何必在医院花那么多冤枉钱?他甚至盘算着,等秀娟手术后,也带她来看看。
第五天,他又去买了两个疗程(600 元,跟另一个工友借的)。老头看到他,笑得眼睛都眯了:“我就说吧!我这方子专治你这种顽固胃病!再吃两周,保你彻底好!”
可就在服药的第十天,奇怪的症状出现了。
早上起来,他拿杯子时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地;刷牙时,发现牙龈靠近牙齿的地方,出现了一道暗蓝色的细线,像有人用蓝墨水画了一笔;中午在酒吧后厨,突然一阵头晕,差点摔了啤酒箱。
“你是不是没休息好?脸怎么这么白?” 同事问他。
他只说 “没事”,心里却隐隐不安 —— 这症状,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直到当晚,他在板房里突然腹痛如绞,冲进厕所呕吐时,在酸水里看到了几粒细小的、闪着银色光泽的颗粒 —— 像碎掉的锡箔纸。
“金属……” 他猛地想起什么,浑身冰凉。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板房,翻出剩下的药粉,凑近灯光看 —— 粉末里混着极细的银色小颗粒,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又闻了闻药水,除了草药味,还有股淡淡的、类似电池漏液的气味。
“铅……” 一个可怕的词钻进脑海。他想起之前在网上看过,有些黑诊所为了快速止痛,会在药里加铅粉 —— 铅能麻痹神经,暂时缓解疼痛,却是剧毒!
他不敢再想,抓起外套就往医院跑。深夜的王舍人街道空无一人,他跑得太急,胃里又疼起来,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济南市中心医院急诊室的灯光刺眼,他扑到分诊台:“医生!我… 我可能吃了有毒的中药!手抖… 牙龈有蓝线… 吐了金属颗粒…”
医生立刻给他安排检查:抽血查铅、汞、砷,做腹部 ct。等待结果时,他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浑身发抖 —— 口袋里只有 23 块钱,急诊费都付不起。
“血铅 286μg\/L!正常 0-99μg\/L,你这是重度铅中毒!” 医生拿着报告单,语气严厉,“肝肾功能也有问题,转氨酶 180U\/L(正常 0-40U\/L),肌酐 135μmol\/L(正常 53-106μmol\/L)!神经也受损了,手抖、头晕都是症状!你吃的什么中药?里面肯定加了超量铅粉!”
“我… 我不知道… 他说是祖传秘方…” 陈立冬的声音发颤,眼泪掉了下来。
“秘方?那是毒药!” 医生把洗胃同意书拍在他面前,“必须立刻洗胃!再拖下去,肝肾功能会不可逆损伤,神经损伤也恢复不了!费用先交 500,后续治疗还得几千!”
500 块 —— 他连 100 都没有。他掏出手机,颤抖着给李哥打电话:“李哥… 我… 我得住院… 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借钱?你还欠我 5000 没还呢!” 李哥的声音像冰,“你自己想办法!还不上钱,我照样找你老婆!”
电话挂了,忙音像锤子砸在他心上。他看着洗胃同意书,又看了看自己发抖的手 —— 胃没治好,又添了铅中毒,欠的钱更多了,身体垮得更彻底了。
护士推着洗胃车过来:“家属签字!准备洗胃!”
他攥着笔,手抖得写不出字。眼泪落在同意书上,晕开了 “风险告知” 的字样。他想起那包用旧报纸包的药粉,想起老头精明的眼神,想起自己当初的侥幸 —— 原来,所谓的 “便宜见效”,不过是用剧毒编织的陷阱,把他从胃病的深渊,直接推进了死亡的沼泽。
洗胃管插进喉咙时,他又想起了做胃镜的痛苦,可这次更疼 —— 疼的不只是胃,还有那颗被绝望反复碾压的心。他闭上眼,眼前闪过秀娟的脸,闪过母亲的缝纫机,闪过自己曾经的梦想。那些美好,像被铅毒腐蚀过一样,变得模糊而灰暗。
他知道,这次,他可能真的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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