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茹骑着修好的自行车赶到镇上街道办,却依旧只得到“继续等通知”那句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的回复。
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再次干瘪下去。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和更加沉重的心情,踏上了返村的路。
天色暗得很快,等她骑出镇子,暮色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被深蓝色的夜幕吞噬,一弯清冷的月牙和几颗疏星挂上了天边。
乡间土路没有路灯,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辨认前方的轮廓,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的虫鸣。
凉意渐起,夜风吹在身上,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独自一人行驶在这荒僻的夜路上,心里不免有些发毛,忍不住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骑到白天坏车的地方附近时,她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车铃声,由远及近。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车把,脚下蹬得更快,不敢回头。
“叮铃铃——”车铃声又响了一次,似乎离得更近了。紧接着,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带着试探:“…前面…是王亚茹同志吗?”
王亚茹猛地一愣,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迟疑地减慢速度,回头望去。
月光下,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骑着一辆结实的大杠自行车赶了上来,正是下午帮她修车的那个青年。他显然也刚忙完回来,车后座上还绑着空箩筐。
“是…是我。”王亚茹停下车,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不少,却也有些尴尬,像是被人看到了自己的狼狈和惊慌,“…李…李铁柱同志?你这么晚才回去?”
李铁柱在她身边停下,憨厚地笑了笑:“…嗯,刚去送了趟货,又办了点儿事。这天黑路不好走,你一个人不安全,俺…俺正好顺路,一起走吧?”
他的提议很自然,带着纯粹的善意,没有丝毫令人不适的殷勤。
王亚茹看了看漆黑的前路,又看了看他坦荡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路的事儿。”李铁柱摆摆手,调整了一下车速,和她并排骑着,刻意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两辆自行车的车轮声在寂静的夜里规律地响着。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随着车轮前进而晃动,时而交错,时而分开。
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和尴尬。
最终还是李铁柱先开了口,试图打破这沉默:“…那啥…你去街道办…事情办得还顺利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看她的神情,估计结果不会好。
果然,王亚茹沉默了一下,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就那样吧…还是让等通知。”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却比抱怨更让人感到压抑。
李铁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干巴巴地说:“…工作…慢慢找,急不来…俺以前也觉得没活路,这不…硬着头皮折腾,也趟出一条道来了…”
王亚茹侧过头,借着月光看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些,皮肤黝黑,带着劳作的风霜,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说起“趟出一条道”时,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信,这和他略显稚嫩的外表有些不相称。
“…你…很厉害。”她轻声重复了下午的话,这次带了更多的真心,“敢自己做生意,还给厂里送货…需要很大的勇气。”
“啥勇气不勇气的…”李铁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地谦虚,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认真起来,“…就是被逼到那份上了,不想饿死,就得想法子。其实吧,俺觉得,政策慢慢松动了,以后像俺这样自个儿干点小买卖的,肯定会越来越多。只要肯干,脑子活络点,饿不死人,说不定…还能活得挺好。”
他这番话,带着一种超越当下普遍认知的、近乎“超前”的见解,完全不像一个普通农村青年能说出来的。
王亚茹不禁再次惊讶地看向他。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格外亮。
“…你真这么觉得?”她忍不住问,“现在…很多人还是觉得,只有进工厂、端铁饭碗才是正途…”
“铁饭碗是好,但碗就那么多,哪够人人端?”
李铁柱笑了笑,语气变得务实起来,“咱得自个儿找饭吃。你看啊,城里人要吃饭吃菜吧?厂里工人要改善伙食吧?这就是机会!俺把乡亲们吃不完、卖不掉的东西收起来,送到需要的人手里,俺赚点辛苦钱,大家也都得了方便,这不是挺好?”
他的逻辑简单直接,却蕴含着最朴素的市场经济原理。王亚茹听着,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她读过不少书,知道很多道理,却从未想过可以这样应用于最实际的生活。这个年轻人的见识和行动力,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钦佩。
“…你说得…很有道理。”她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认同。
两人又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不再尴尬,反而有种惺惺相惜的静谧。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乡间小路上,勾勒出稻田起伏的轮廓和远处村庄模糊的剪影。夜风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凉爽而清新。
王亚茹偷偷打量着身旁这个并肩而行的年轻人。他骑车的身姿很稳,背脊挺直,有一种不同于文人墨客的、扎根于土地的踏实力量。
她想起下午他那双沾满油污却异常灵巧的手,想起他修车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他谈起“生意经”时眼里的光…
他或许没有多少文化,或许不懂风花雪月,但他身上有一种这个时代很多人缺乏的蓬勃生命力和一种近乎野草般的韧性。
这种特质,在她周围那些要么迷茫、要么认命的同龄人中,显得格外珍贵。
而李铁柱,同样能感受到身边这个女知青的不同。她不像村里姑娘那样咋咋呼呼,总是很安静,甚至有些疏离,但眉宇间总锁着一丝淡淡的忧愁和一股不肯屈服的精气神。
她说话斯文,有文化,却并不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她也会无助,会害怕,但似乎从未真正放弃。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在这寂静的月夜下,因为一次偶然的相助,短暂地交汇并行。
很快,村口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我…快到了。”王亚茹轻声说,心里竟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乎其微的不舍。这段短暂的同行,像是灰暗生活里意外照进的一缕微光。
“哎,好。”李铁柱也放缓了车速,“那…你慢点骑,俺就从这边拐了。”
他在岔路口停下车,看着她。
王亚茹也停下,转过头看他。月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更加清秀,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她再次郑重地道谢,语气真诚。
“真没事儿,举手之劳。”李铁柱摆摆手,“…以后车再坏了,或者…有啥重活需要帮忙的,尽管言语一声。”
“…好。”王亚茹轻轻应了一声,对他露出一个极淡却清晰的微笑,然后转过身,骑上车,朝着村东头家的方向驶去。
李铁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色笼罩的村道尽头,才缓缓调转车头。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抹清浅的笑容和一丝极淡的、说不清的怅惘。
今夜月色很好。
风也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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