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的怨气消散,顾文渊对当铺的信赖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没过几日,他又兴冲冲地捧来一个狭长的锦盒,这次脸上却带着几分神秘与期待。
“掌柜的,您瞧瞧这个!”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卷色泽古旧的画轴。
画轴缓缓展开,露出一幅工笔仕女图。
画中女子云鬓花颜,身姿窈窕,倚窗望月,眉眼间含情脉脉,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纸上走下来。
画技精湛,更奇的是,历经百年,画面色彩依旧鲜艳欲滴。
“此画乃南宋佚名之作,名曰《月下盼归》。”顾文渊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神奇之处在于,每逢月圆之夜,画中女子眼中似乎有光华流转,院中还会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叹息声!老朽以为,此画必是蕴有画魂,成了‘画中仙’!”
他典当的,并非灾厄,而是这份“奇缘”带来的困扰与不确定性;所求的,是辨明画灵真伪,是福是祸,以求个心安。
镜渊之力落于画上,我微微蹙眉。
画中确实萦绕着一股灵性,但这灵性并非天然孕育的“画魂”,而是……
一道被禁锢其中的、温柔却带着哀愁的女性生魂!
她的气息与画卷本身的水墨丹青之力紧密交融,却又隐隐透出一种不自由的束缚感。
“并非画中仙,”我沉声道,“是‘魂困于画’。
画中是一位真实存在的女子的魂魄,被人以高超的术法,封入了这幅画中,成了画的一部分。”
顾文渊脸上的兴奋顿时僵住,转为惊愕:“魂……魂困于画?何人如此狠毒?”
玄夜的阴影掠过画卷,冷然道:“画法中有禁魂符文痕迹,手法古老。此女魂魄与画意高度契合,若非自愿,便是被强行抽取,用以增强画作的‘神韵’,使其成为一件特殊的‘灵器’。”
沈晦指尖月光轻抚画面,感应着那缕生魂的状态:“魂魄完整,并无怨气,只有深深的思念与等待……她在等一个人。”
画中女子……在等待?
我凝神追溯那魂魄与外界微弱的因果线,线头飘飘渺渺,竟指向西北方向,一处早已废弃的古代书院遗址。
我们带着画卷,前往那处书院。
断壁残垣间,荒草萋萋。
根据地方志记载,南宋时,此地曾有一位才华横溢却屡试不第的落魄书生,与一位官家小姐相恋,遭家族反对。
后书生离家远游,誓要考取功名回来迎娶小姐,却一去不返,杳无音信。
“小姐名唤婉清,莫非……”顾文渊看着画中女子,若有所思。
我们在书院最深处的书房废墟下,找到了一只密封的陶罐,罐中是一叠保存完好的书信,正是当年书生与婉清小姐的往来情书。
最后一封,是书生在赴京赶考前所写,信中充满豪情与承诺,约定功成名就便归来。
然而,历史的长河淹没了书生的踪迹,婉清小姐想必在漫长的等待中香消玉殒。
而她的魂魄,不知被何人(或许是某个知晓内情、又精通术法的画师)封入了这幅《月下盼归》图中,让她永远保持着等待的姿态。
“她等的,是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归人。”苏挽的魂丝轻触画卷,感受到那跨越数百年的深情与绝望,声音带着哽咽。
如何解脱?强行破开禁魂术法,会损伤婉清的魂魄。唯一的办法,是让她“等”到一个结果。
我们请顾文渊仿照书生笔迹,以那叠情书为蓝本,写了一封“迟来的回信”。
信中虚构了书生金榜题名后,遭遇战乱,辗转流离,最终病逝异乡的结局,临终前托人带回这封沾满泪痕的信,表达无尽的歉意与思念。
月圆之夜,我们将画卷展开于书院残破的月洞门下。
顾文渊焚香祷告,诵读那封“回信”。
我则以裁断之力,轻柔地引导画中婉清的魂魄感知信中的内容。
起初,画中女子眼中光华流转,似有期盼。
随着信件内容展开,她脸上浮现出悲伤、释然、最终化为一丝解脱的微笑。
画卷无风自动,一道朦胧的、穿着南宋服饰的女子虚影从画中飘出,她对着我们(尤其是捧着信的顾文渊)深深一揖,又望向西北方(书生离去的方向),轻叹一声,身影渐渐消散,重归天地。
画上的仕女依旧,但那股灵动的“魂”已去,变成了一幅真正意义上的、绝美的古画。
顾文渊捧着画,良久无言,最终长叹一声:“如此深情,困于画中数百年,是幸耶?不幸耶?如今得以解脱,也好,也好……”
回到当铺,往生簿上,添了一幅仕女凭栏图,旁注:
“丹青锁魂,非为不朽,实为情囚。等待成执,画亦成牢。缘尽则散,魂归自在。画中无仙,唯有痴心一片,付与东风。”
古玩有灵,其灵在心,在心结。
解开心结,方见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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