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敲到第三声时,当铺的灯笼突然全部熄灭了。
我站在后院的黑水潭边,手中的剪刀烫得几乎握不住。潭水不知何时扩大了一倍,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血红色的月亮。月影中,隐约可见一座桥的轮廓,桥上人影绰绰,排着长长的队伍。
老板!苏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灯笼...自己灭了...
我回头看去,前厅的灯笼确实全部熄了,但更诡异的是——熄灭的烛芯上飘出的青烟没有消散,而是在空中凝成细细的银线,一根根向黑水潭延伸过来,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
退后。我低声警告,同时举起剪刀。刀尖的暗金碎片泛着不正常的红光,桥形刻痕已经深得几乎穿透金属,透过它我能看到另一侧的景象——一片灰蒙蒙的雾气,和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石桥轮廓。
水潭突然泛起涟漪,水中的月亮扭曲变形。当水面重新平静时,倒影变了——那不是我的脸,而是一张苍老的、布满皱纹的面容。老人对我微微一笑,眼角堆起深深的沟壑,举起手中的扫帚,轻轻点了点水面。
当铺的继承人,老人的声音从水下传来,带着沉闷的回响,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你准备好见证明相了吗?
我的喉咙发紧,剪刀在掌心剧烈震动:什么明相?
水面再次波动,无数气泡裹挟着记忆碎片浮上来。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照着同一个画面——一座横跨三界的古桥,桥上站着无数熟悉的身影:沈晦的父亲胸前插着一柄银枪;玄夜守护的古墓主人被锁链缠绕;苏挽生前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饭;胡离蹲在灶台前,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紫烟的粥...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桥中央的那个身影——他穿着和爷爷一模一样的灰布长衫,手里拿着的却不是拐杖,而是一把金色的剪刀。剪刀张开,刃口对准了我的眉心。
来吧,孩子。水中的老人轻声呼唤,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熟悉,像是爷爷在世时的语调,是时候知道当铺真正的秘密了。
黑水漫过潭边,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腿爬上来,我的血液几乎要冻结。剪刀在这时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刀尖的暗金碎片自动脱落,露出底下真正的材质——那不是金属,而是一截骨头,一截刻满了符文的、泛着古老光泽的人骨。
这是...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桥骨。水中的老人回答,三界桥的一截栏杆,也是第一把断尘剪。
水面突然剧烈沸腾,黑水像活物般爬上我的小腿。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拖入潭中时,身后传来一连串的爆响——胡离的九条尾巴全部炸毛,狐火在黑暗中划出刺目的亮线;织梦娘的八条腿同时喷出蓝丝,在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灶王爷的犄角红得像烧炭,蒸汽在头顶形成一把巨斧的形状。
老板!抓住!苏挽的银光手套飞出,缠住我的手腕。她的魂体现在几乎完全实体化,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伸手去抓,却发现手套穿过了我的手腕——不,是我的手突然变得半透明,像是要融入黑水中!剪刀上的骨片发出刺耳的嗡鸣,金光与黑水对抗着,在我的皮肤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阿七!胡离的尖叫几乎刺破我的耳膜。
黑水已经漫到我的腰部,刺骨的寒意让我的思维开始模糊。朦胧中,我看见水下的老人举起扫帚,在空中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符号成形的瞬间,剪刀上的骨片突然脱离,悬浮在空中,快速旋转着,发出类似梵唱的低沉嗡鸣。
骨片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的一声炸开,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光点在空中重组,形成一座微缩的金桥,正好架在我与黑水潭之间。桥上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灰布长衫,手里拿着金色剪刀。
爷爷?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寒冷而颤抖。
小金人没有回答,而是举起剪刀,对着黑水潭的方向虚空一剪。剪刀开合的瞬间,一道金光如利剑般劈下,黑水潭从中间被一分为二,露出底下的景象——
那不是水潭的底部,而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里面密密麻麻排着无数人影。队伍从远处延伸过来,一眼望不到头。每个人都低垂着头,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物品:缺角的陶偶、褪色的红绳、干枯的花枝、泛黄的信笺...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缓慢地扫着桥面。他的扫帚每挥动一次,就有几个光点从桥面飘散,像是被扫落的星辰。那些光点飘到空中,组成一幅幅画面:
年轻的爷爷站在桥上,剪断一根粗大的锁链;沈晦的父亲被银枪刺穿胸口,鲜血染红桥面;玄夜守护的古墓主人被铁链拖走,留下一地碎片;小道士的师父坠入桥下的黑水,手中还紧握着桃木剑...
每一幅画面都伴随着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随着响声,当铺的某个角落就会亮起一点微光——那是典当物在共鸣,在回应桥上的记忆。
这是...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所有典当者的记忆?
水下的老人点点头,扫帚指向队伍中的几个身影。我眯起眼睛,认出了宋明远和柳含烟,他们手牵着手,胸前已经没有红绳;认出了那个小道士,他抱着缺角的陶偶,表情平静;还认出了许多曾经来当铺典当过记忆的客人...
他们要去哪?我挣扎着问,黑水已经漫到我的胸口,呼吸变得困难。
桥的另一端。老人回答,带着他们最珍视的记忆,去往应去之地。
小金人突然跳到我的肩上,用剪刀轻轻点了点我的耳垂。一股暖流涌入体内,黑水的寒意被暂时逼退。我趁机看向队伍的最前方,那里有一道模糊的门,每个走到门前的人都会交出手中的物品,然后身影渐渐淡去,像是融化在光里。
那是...
轮回门。老人说,但只有放下执念的人才能通过。
就在这时,队伍中突然骚动起来。两个身影挣扎着脱离队伍,朝我的方向奔来——是沈晦和玄夜!他们身上缠着血红的锁链,每跑一步,锁链就收紧一分,勒得他们皮开肉绽。可他们不管不顾,拼命向我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
回去!我大喊,声音在水下变得扭曲,你们会被...
锁链突然暴起发难,如毒蛇般缠上他们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小金人举起剪刀,对着锁链虚空一剪。锁链应声而断,但剪刀也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痕。
沈晦和玄夜趁机冲到桥的尽头,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他们拼命捶打屏障,嘴巴张合着,像是在喊什么,但我听不见声音。
水下老人叹了口气:时辰未到。
他的扫帚轻轻一挥,沈晦和玄夜就被推回了队伍中,锁链重新缠上他们的身体,比之前更紧。两人挣扎着,却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拖向队伍后方。
小金人突然跳回金桥上,举起剪刀对准自己的胸口。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就猛地将剪刀刺入心脏位置!金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溅到桥面上,形成一行血字:
以剪为钥,以血为引
血字成形的瞬间,整座金桥剧烈震动起来,桥面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亮起,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光芒中,小金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化作一缕金烟,飘回剪刀的骨片上。
骨片重新嵌入剪刀,但上面的符文已经变了——不再是简单的桥形刻痕,而是一幅复杂的图案:桥上站着许多人,桥下流动着星河,桥的一端连着当铺,另一端隐没在雾中。
水下的老人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记住,当铺不是仓库,而是渡口。
黑水突然退去,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回岸上。浑身湿透,却奇迹般地没有一滴水珠。再看黑水潭,已经恢复了平静,水中的月亮也变回了正常的银白色。
老板!胡离第一个冲过来,九条尾巴紧紧缠住我,像是怕我再次消失,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看向手中的剪刀。骨片已经重新嵌入,但上面的图案清晰可见。更神奇的是,我感觉到剪刀变得不一样了——它不再只是一把工具,而像是某种...活物。
七天。我轻声说,声音因为刚才的寒意还有些发抖,我们还有七天准备。
准备什么?苏挽飘过来,新获得的实体让她能轻轻拉住我的衣角。
我看向黑水潭,那里现在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准备迎接真正的。
当铺的灯笼突然自己亮了起来,烛火不再是温暖的黄色,而是一种清冷的银光。在银光的照耀下,我看见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行湿漉漉的脚印,从黑水潭一直延伸到门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脚印的尽头,静静地躺着一把破旧的扫帚,帚头上还缠着一截褪色的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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