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瑶攥着手机,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拼命地跑过第三个路口。她的高跟鞋鞋跟“咔嗒”一声,卡在了排水沟的铁格里。那劣质的细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无论她怎么踮脚、拧腰,那截塑料都纹丝不动,只在铁格上磨出细碎的白痕,像是在无声地抗议着她的挣扎。
后颈的凉意又追上来了。这并不是初秋夜风该有的清爽,而是一种带着老墙根霉味的冷。那种冷,就像有人把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指尖,轻轻抵在她颈椎最突出的那节骨头上。寒意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连带着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根根分明得能数清。她不敢回头,奶奶临终前枯瘦的手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此刻还清晰得像在昨天。老人的指甲陷进她的肉里,反复念叨着:“走夜路别回头,回头就把魂勾在原地了。”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此刻正勒着她的理智,不敢有半分松懈。
手机屏幕亮着,电量只剩17%。导航上的蓝色箭头离小区门口只剩一个拐弯了。可那股凉意越来越重,甚至能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那不是皮鞋的硬底声,也不是运动鞋的摩擦声,更像是软底布鞋蹭过地面。那声音,一步一步,轻得像落叶飘下来,却偏偏跟她的喘息完美错开。她吸气时,那脚步声就停;她呼气时,那声音又跟上来,像一条无形的影子,甩都甩不掉。
阿瑶咬着牙,猛地发力拔鞋跟。铁格被拽得“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那不是悲伤的叹息,而是带着点惋惜的轻喟,像旧棉絮擦过蒙尘的玻璃,软得能揉进风里。
“姑娘,你东西掉了。”
声音很软,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颤音,就像隔壁楼那个总坐在单元门口藤椅上晒太阳的老奶奶。阿瑶的脚顿了顿,指尖的冷汗把硅胶手机壳浸得发滑,差点没攥住。她想起上周三加班回家,也是这个路口,她看见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蹲在路边捡纸壳。老人的背驼得厉害,手指关节肿得变形,却还是把纸壳叠得整整齐齐。当时她手里正好有个空快递盒,顺手递了过去。老人抬头冲她笑了笑,说:“谢谢姑娘。”那声音,跟此刻身后的声音,一模一样。
后颈的凉意忽然淡了些,脚步声也停了。阿瑶的心跳得发疼,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回头看看吧,也许只是好心的老人,怕你丢了东西。”可奶奶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涌了上来。她仿佛又看见老人躺在床上,呼吸都弱得像游丝,却还在叮嘱:“别回头。”
她闭了闭眼,猛地屈膝往下压。鞋跟“啪”地一声从铁格里脱出来,带着点塑料断裂的脆响。她顾不上揉磨红的脚踝,踉跄着往前冲。鞋底蹭过地面,带出一串细碎的火星,在黑夜里闪了一下就灭了。
小区门口的路灯亮着暖黄色的光,像一块融化的黄油。保安室的窗户里也亮着灯,能看见老张趴在桌上写东西的背影。阿瑶心里一松,紧绷的神经刚要放松,腿却突然僵住了。离小区大门还有十米,那暖光明明就在眼前,却像隔了一层冰,怎么也暖不透。
身后的声音又响了,比刚才近了些,还带着点委屈:“姑娘,你的发绳……”
阿瑶的头发散在肩上,被夜风拂得贴在脸颊上。她早上出门时,明明扎了根黑色的皮筋,就是便利店三块钱两根的那种,上面还缠着点碎碎的毛线。刚才跑的时候太急,大概是松了掉在半路了。
后颈的凉意再次裹上来,这次更清晰,像是有人凑在她耳边说话,呼吸里带着陈腐的灰尘味,还有点泥土的腥气。她能感觉到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碰了碰她的头发,软得像棉线,一下,又一下,像是想把发绳递到她手里。
“别回头。”奶奶的声音突然在脑子里炸开,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阿瑶闭紧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前跑。风声在耳边呼啸,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直到“咚”的一声撞进保安室的玻璃门,门被撞得晃了晃,她才扶着门框瘫下来,腿软得站不住。
老张吓了一跳,手里的笔都掉在了地上。他抬头看见阿瑶脸色惨白,嘴唇都没了血色,浑身抖得像筛糠,忙起身扶她:“小满?怎么了这是?遇见坏人了?”
阿瑶指着身后的路口,话都说不完整,牙齿打颤:“有、有人……在后面……递我发绳……”
老张皱着眉,拿起墙角的手电筒,拉开门就走了出去。光柱在路口扫来扫去,照得地面上的石子、落叶都清清楚楚。没两分钟,他就回来了,手里捏着一根黑色的皮筋,递给阿瑶:“啥也没有啊,就地上有个这,是不是你的?”
阿瑶盯着那根发绳。那确实是她早上扎头发的那根,可此刻上面沾着几点潮湿的泥土,不是路边的干土,而是带着点黏性的湿泥,像从地下挖出来的,还裹着点细碎的草根。
“对了,”老张擦了擦手电筒上的灰,随口说道,“上周隔壁楼的张奶奶走了,就是总捡纸壳那个,听说走的时候还攥着个快递盒呢,不知道是给谁留的。”
阿瑶的血一下子凉了,从头顶凉到脚底。她想起上周三递快递盒时,张奶奶的手也是凉的。当时她还以为是天凉,没多想。现在才记起来,老人的指甲缝里,沾着的就是这样的湿泥。
后来,阿瑶再也没走过夜路。每次加班,她都会在公司待到天亮,等路上有了行人、商铺开了门,才慢慢往家走。路过那个路口时,总会看见晨光里有个模糊的蓝布衫身影,蹲在排水沟边,背驼得厉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始终没敢再回头,只是每次路过,都会往路边放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空快递盒。
有人说,走夜路回头,是怕把自己的魂留下。可阿瑶知道,有些回头,是怕把别人没说出口的牵挂,永远留在了冰冷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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