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率领的商队,自京城出发后便刻意避开官道要隘,专挑偏僻驿路与山间小径前行。沿途或伪装成遇劫的落魄商贩,或借宿于荒村野庙,历经半月风雨跋涉,终于在东海岸一处名为“黑石湾”的地方停驻。
此地三面被青黛色山峦环抱,唯余东南方向敞开一片月牙形海湾,滩涂绵延数里,退潮后露出的沙岸平整如镜,只在边缘散落着黝黑嶙峋的礁石,挡住了远眺的视线。因常年受海风侵蚀,山脚下只零星分布着几间破败渔屋,早已无人居住,正是张枫要求的“偏僻、临海、人迹罕至”之地。青鸾亲自带着两名心腹绕湾探查三日,确认周边百里内无官府哨所,亦无私盐贩子活动痕迹,这才最终敲定此处为盐场选址。
待商队卸下伪装用的丝绸布匹,露出藏在车厢底层的铁铲、夯土、石灰与特制的细密竹篾,盐场建设便在青鸾的指挥下紧锣密鼓地展开。她先按信中图纸,命人以石灰在滩涂上划出清晰标线,将整个盐场分为储水区、蒸发区与结晶区三大块,每一块区域都严格依地势高低排布。
最先动工的是位于海滩高处的蒸发池。数十名精壮人手手持铁铲,在划定范围内开挖出三个丈余深的大池,池壁斜削而下,底部用夯土反复捶打至坚硬如石,再铺上一层混合了草木灰与糯米浆的特制黏土——这是张枫在信中特别标注的“防渗秘料”,能有效阻止海水渗漏。池边还筑起半人高的土堤,既防雨水灌入,也能遮挡外人视线。
紧接着,依着蒸发池往海边延伸的缓坡,众人又挖出十二级逐级下降的结晶池。这些池子较蒸发池小些,底部处理更为精细:先铺一层晒干的红树林树皮,再覆上细密的竹篾,最后抹上一层细腻的海泥,反复碾压至光滑平整。“结晶池底需像铜镜般光整,方能让盐晶均匀析出。”青鸾手持图纸,亲自检查每一级池子的平整度,但凡有细微凹陷,便命人重新处理。
最后一步是开挖引水渠。众人从海湾礁石缝隙处入手,凿出一条宽三尺、深两尺的渠道,渠道内壁同样涂抹防渗黏土,一端连接涨潮时能被海水淹没的礁石区,另一端直通最高处的蒸发池。为控制水流,渠中还设置了三道木质水闸,可随时启闭调节水量。
十余日昼夜赶工,当最后一道水闸安装完毕,整个盐场的雏形终于在黑石湾铺开。青鸾站在高处望去,蒸发池如三块嵌在滩涂上的碧玉,十二级结晶池层层递进,引水渠蜿蜒如银带,与远处的碧海青山构成一幅规整而隐秘的图景。
一切准备就绪,滩晒法的奇迹即将上演。清晨涨潮时分,青鸾亲自下令开启第一道水闸,海水裹挟着细碎的浪花,顺着引水渠缓缓流入蒸发池,直至漫过池底两尺方才关闸。此时的黑石湾恰好迎来朝阳,金色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掠过池面,卷起细微的涟漪。
接下来的三日,盐工们每日只需巡视水闸与池面,无需任何额外操作。充足的日照与恒定的海风成了最好的“工匠”,蒸发池中的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水面逐渐变得粘稠,颜色也从清澈转为淡蓝,最后变成琥珀色——这是海水浓度不断升高的征兆。
待蒸发池海水浓缩至信中所说的“能浮起鸡蛋”的程度,青鸾命人开启池底的导流口,将浓缩海水缓缓引入第一级结晶池。相较于蒸发池,结晶池的环境更为静谧,海风穿过山间缝隙,变得温和而稳定,更利于盐晶析出。仅仅过了一日,当盐工们清晨来到池边时,赫然发现原本浑浊的池水已变得清澈透亮,池底铺着一层细密的、如同碎雪般的白色晶体。
“盐!出盐了!”一名老盐工激动得声音发颤,他曾在官盐场煮了二十年盐,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盐晶。青鸾快步上前,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撮,盐粒细腻如沙,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凑近鼻尖轻嗅,只有纯粹的咸香,毫无寻常官盐的苦涩与烟火气。
按照信中步骤,盐工们用竹制的长柄捞勺轻轻刮取池底的盐晶,装入铺着粗麻布的竹筐中,沥去残留的苦卤。随后将盐晶运至山腰的晾晒场,铺在竹席上接受日光烘干,期间需不时翻动,确保每一粒盐都干燥疏松。待水分散尽,原本细碎的盐晶凝结成颗粒均匀的盐粒,捧在手中如雪般洁白,这便是真正的“雪晶盐”。
当第一批雪晶盐装袋堆放在青鸾面前时,饶是她素有城府、心志坚韧,也不由得驻足良久。她取过一小块贡盐——那是暗部从宫中库房盗出的样品,与雪晶盐并列放在瓷盘中。贡盐虽比寻常官盐纯净,却仍带着淡淡的灰黄色,颗粒大小不一,而雪晶盐通体雪白,晶莹剔透,仅凭外观便已碾压前者。她取两指盐分别溶于水中,尝过后更是心中巨震:雪晶盐咸度醇厚,入口无丝毫杂味,远胜贡盐的微涩。
更让她惊叹的是成本。官盐场煮盐,每日需消耗数车柴薪,还得支付灶户工钱与盐引费用,而滩晒法全凭日光与海风,除了前期建场与雇佣盐工的开销,后续几乎无需投入。“主人真乃神人也!”青鸾望着晾晒场上堆积如山的雪白盐垛,心中对张枫的敬畏与信服,彻底达到了顶点。
她当即下令增派暗卫严守黑石湾,将周边山林划为禁域,任何靠近者格杀勿论;同时从流民中筛选老实本分之人,签下保密死契后编入盐工队伍,扩大结晶池规模。每日产出的雪晶盐,都由心腹暗卫亲自押运,存入依山开凿的干燥洞窟——洞窟内壁铺着防潮的桐油布,底部垫着木板,确保盐粒不受潮结块。
日复一日,雪白的盐袋在洞窟中堆叠成山,泛着莹润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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