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都督说开后,心头那块巨石虽未搬开,到底裂了道透气的缝。
但自那日起,我愈发将自己藏得严实,终日不是闭门研磨药草,便是在雾隐郎那隐秘的校场里操练身形,寻常人几乎窥不见我的踪迹。
这日,都督带来朝堂对编练新骑的最终决议,他神色复杂,将文书推到了我面前。
“态度是积极的,”他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准我们自行组建骑兵,只是这粮饷、马匹、军械,皆要地方自筹。”
我闻言,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结果,说坏,到底开了口子,未加阻挠;说好,却是一张轻飘飘的空头文书,将千钧重担全然压下。
“朝廷诸公……莫非真以为骑兵是田间稻草,插下便能成荫?”
我终是忍不住,声音里带着涩意。
骑兵,何止只是马背上的儿郎?
那是一整套筋骨血肉——要有精通骑射、能驭烈马的勇士。
要有懂得饲养、医马的行家。
要有能打造马鞍、蹄铁、长短兵器的匠人。
更要有懂得骑兵战法、能临阵指挥的将领。
这背后,是庞大的银钱流水,是经年累月的严苛操练,是一整套维系骑兵战力的体制。
我望向窗外校场上那些操练的步兵,轻声道:“都督,我们缺的,从来不仅仅只是马。”
当文官执掌权柄,当边疆烽火被视作疥癣之疾,当阵前搏杀不再能换取功名与尊严,还有多少好儿郎,愿意将性命押在这马背之上?
我们失去的,是那股以军功立身的血勇,是那个让武将能凭战功封侯拜相的时代气运。
这番话,我没有说出口,只在心底无声地叹息。
但再难的路,总要有人去走。
与都督几番商议后,我们决意先从最根本的战马着手。
沿海之地本就不产良马,而购置战马既没有充足的军饷,渠道又尽数被倭寇切断。
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将主意打到敌人身上——从倭寇的铁骑手中,将战马夺过来!
此念一出,以往那些对付骑兵的狠辣手段便不得不尽数收起。
铁蒺藜不能再撒,陷马坑不能再挖,淬毒的箭簇也得小心避开马匹的要害。
如今,我们要的不仅仅敌人的性命,更重要的是他们座下的战马。
策略须得彻底扭转。
周大锤听闻后,咧着嘴直挠头:“这好比既要擒住恶狼,又得留神别伤着它的皮毛,可真比直接宰了难上数倍!”
我重新翻出那些针对马匹特性的笔记,和军中老卒们日夜推演。
“渔网,大量的旧渔网浸水加固,用来缠裹马蹄、限制冲势最为有效。”
“绊马索全部改用皮索,减少利刃,只求绊倒,不求断腿。”
“还有我特制的药烟,”我取出一包新配的草药,“点燃后气味浓烈,能惊扰战马,使其受惊狂奔,脱离倭寇控制,便于我们后续围捕。”
我们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觊觎着倭寇麾下那些珍贵的战马。
每一次出击,都需精准计算,既要击溃敌人,更要尽可能地保全那些宝贵的畜力。
海风依旧带着腥咸,但风中传来的,不再仅仅是金铁交鸣的杀伐之音,更夹杂着我们为组建铁骑而踏出的、艰难却坚定的第一步。
三日后,我们探得一队约五十骑的倭寇正沿官道运送辎重。这恰是试刀良机。
破晓时分,浓雾未散,我亲率三十名雾隐郎潜伏于道旁密林。
地上早已铺好浸透海水的加厚渔网,周大锤带着百余名精选的南军士兵悄无声息地封住了退路。
当倭寇骑兵的马蹄声如闷雷般渐近,我打了个手势。
数名雾隐郎同时点燃特制药烟,辛辣的浓烟借着晨风直扑官道。
倭寇阵型顿时大乱。战马被刺鼻的烟雾惊得嘶鸣人立,不受控制地四处乱撞。
骑手们被颠得七荤八素,还未来得及应变,两侧林中便射出雨点般的透甲锥。
“拉索!”
一声令下,十余道皮索猛然从地面弹起,专绊马腿。
惊马失蹄,倭寇接二连三坠下马来。周大锤见状,立刻带人如虎入羊群般冲出,击杀落地的倭寇。
我紧盯一匹尤为神骏的黑鬃战马,它虽受惊却步伐不乱。
两名倭寇正试图重新控制它。我疾冲而出,渔网兜头罩去,同时吹箭精准命中一名倭寇的面门。另一人刚举刀,便被周大锤一盾砸翻。
混乱中,那黑马扬蹄欲奔。我冒险贴近,一把抓住缰绳,将备好的草药在其鼻前一晃。
草药清凉的气息让它躁动稍缓,我趁机轻抚其颈侧,低喝一声:“周大锤,控住它!”
一个时辰后,战场已恢复寂静。此役击杀倭寇二十七人,更重要的,是缴获完好战马三十八匹——包括那匹神骏的黑鬃马。
它们被小心地聚在一处,由懂马的士卒轻声安抚。
我们牵着这批珍贵的战马踏上归途。海平面上朝阳初升,也照亮了我们亲手夺来的第一缕骑兵的曙光。
战马的嘶鸣在新建的临时马厩中回荡,可这份来之不易的收获,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真正的困境,如同海上的暗礁,随着骑兵营的筹建逐一浮现。
校场之上,当周大锤粗着嗓子问谁愿加入骑兵时,应者却是寥寥。
许多步兵看着那些缴获的高头大马,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渴望,而是畏惧。
“将军,咱们世代打渔种地,连驴子都未必骑得稳,这……这马背怕是爬不上去啊!”一个黝黑精干的老兵搓着手,满脸为难。
虽有几名胆大的士兵愿意尝试,却杯水车薪。
我们缺的,是大量通晓马性、敢于在马背上挥刀劈砍的骑士,而不仅仅是能坐在马背上不摔下来的人。
而且缴获的倭寇马鞍、马镫并不完全适合北冥军士的体型与作战习惯。
军中铁匠对着这些异国制式的马具愁眉不展,改制需要时间,更需要摸索。
“都督,先生,”老铁匠捧着一副断裂的倭寇马镫,眉头紧锁,“他们的铁质与我们的不同,锻造火候若掌握不好,极易脆裂。打造合用的新马具,怕是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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