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一役,我成了县尉府中不挂名的幕僚。
每当城头烽烟又起,必有县尉府的侍卫来请。县尉总将舆图铺在尚带露水的石桌上,茶汤未沸便直问:“先生怎么看?”
我始终垂首立在三步外,指尖点过布防的疏漏,提及箭楼该增高三尺,说起粮道需分三路。
话毕必拱手告退,寻个“药材未晒”的由头匆匆离去,留半盏渐凉的茶在案头。
久了县尉也摸透我的脾性,他不再追问我的来历,只在我提议时立即调拨兵卒,仿佛我指出的每处险滩,他早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回。
有次我偶然提及“倭寇惯用声东击西”,翌日便见守军操练起真假烽火的辨别——这般雷厉风行的性格,倒让我恍然间仿佛看到了贺楚的影子。
倭寇体现出他们欺软怕硬的本性,啃不下仙台县这块硬骨头,便调转刀锋,临县接连陷落的消息随着逃难的车马传来。
有个断臂的货郎趴在城门口哭诉,说他家乡的县令弃城而逃,倭寇把孩童挑在枪尖嬉戏。
满堂缄默中,县尉突然砸了茶盏:“我们不是天兵天将!”
瓷片迸溅时,他眼底的血丝像烧红的铁网,“仙台城的米仓只剩三成存粮,拿什么救?”
我低头看着青石地板上晕开的水渍,苦涩在我心头蔓延开来。
窗外正在操练的鸳鸯阵扬起尘沙,那些虎虎生风的竹枪,终究刺不破百里外的血色黄昏。
噩耗不断传来,特别是接到确实消息,有股倭寇约千人左右驻扎在海中一座小岛之上。
这股倭寇穷凶极恶,不但烧杀抢掠,而且掠走妇孺八百余人囚禁在岛屿中。
那日州府命令救人的加急文书送到县尉案头时,我正在一旁整理海防图。
县尉读完信函后,脸色铁青,开始在堂内来回踱步。
他沉重的脚步声在青石地板上反复回响,我坐在一旁,看着他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只觉得头晕目眩。
就在我忍不住要开口劝阻时,他猛地停在案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就算是死,也要把人救出来!”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立刻上前将海防图在案上铺开:大人且看,要救人总得先知道岛在何处,该如何渡海?
他恍然回神,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沙盘前。
望着他眼中灼灼火光,我把那句“您再转下去我脖子都要断了”的调侃咽回肚里——横竖这位大人总算停下来了。
“您看!”
我伸手点向沙盘中那座孤岛,“此岛名唤横浜岛,四周暗礁密布,最大的特点是早上退潮,下午涨潮,涨潮的时候海水距离地面只有几十里,而退潮的时候海水带来的泥沙会使地面十分的泥泞,夜袭十分困难,所以倭寇会选择在此地驻扎不无道理。”
县尉蹙着眉头,突然抓了把朱砂撒在沙盘上,赤色如血漫过岛屿:“说下去!”
我的指尖沿着潮汐线缓缓移动:“倭寇必定以为我们不敢夜渡险滩。但待到朔日大潮时,我们的渔船正好能趁着潮水悄然而上到离岛最近的地方放士兵下船。”
县尉目光灼灼,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船上将士各备草束,每行一步便铺草于泥泞之上,不过还得准备特制装备。”
我蘸着朱砂在纸上画出草鞋绑木板的图样,“用宽木板分散压力,就不会陷进泥里。”
“妙极!”县尉拍手称赞。
我又取几枚贝壳在沙盘上排兵布阵,“另遣三十精锐带上火鸦箭乘竹筏先行,口衔芦管潜渡至岛,倭寇的木质寨墙最怕火攻,待其在敌营后方举火为号,大军再正面强攻——”
县尉频频点头,接着我的话说道:“再命雄叔率人在退潮时往礁石滩遍撒铁蒺藜,断其归路!
我们相视一笑,窗外忽然传来浪涛声,县尉望着渐暗的天色喃喃:“朔日……不就是后天?”
他突然冷哼一声说道:“那便让倭寇尝尝,被潮水与烈火前后夹击的滋味!”
那日凌晨,海天交界处刚泛起鱼肚白,潮水正如预计的那般缓缓退去,露出大片湿漉漉的泥滩。
横浜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县尉亲自披甲立于船头,战船借着未散的夜色悄然驶向岛屿。船身擦过露出水面的礁石,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士兵按照计划,将捆捆稻草铺在泥泞的滩涂上。
突然,岛上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哨——倭寇的哨兵发现了我们!
加速前进!县尉长剑出鞘,在晨曦中划出一道寒光。
就在倭寇慌忙集结时,岛屿侧后方突然升起三道火柱——那是先行潜入的三十精兵得手的信号!
倭寇营寨顿时陷入混乱,哭喊声与倭语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
“放箭!”县尉一声令下,无数火箭如流星般划破晨雾,精准地落在倭寇的木栅营寨上。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
“摆阵!”登上岛屿的士兵迅速摆出令倭寇闻风丧胆的“鸳鸯阵”!
而雄叔带着渔民组成的队伍从侧翼杀出,他们灵活地穿梭在礁石间,将铁蒺藜撒遍倭寇可能的退路。
一个倭寇头目试图组织反击,却被陷在泥泞中,很快就被竹枪刺穿。
当我踏着铺满稻草的小路登上岛屿时,战斗已近尾声。八百余名被掳的妇孺正从木寨中被解救出来,他们憔悴的脸上终于重见生机。
看着岛上那些被俘的倭寇,我问县尉该如何处置。
他转头望向那些被解救出来的百姓——其中有拄着树枝才能站立的老翁,有衣衫褴褛的妇人,还有蜷缩在母亲怀里连哭都不敢出声的孩童。
县尉的目光在这些受尽折磨的百姓身上停留良久,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决绝。他大手一挥,声如寒铁:
“斩首,示众!”
四下寂静中,突然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泣与欢呼。一位老妪颤巍巍地指着倭寇,嘶声道:“他们把我孙儿扔进海里喂鱼……”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雄叔二话不说,提起鱼叉就走向俘虏。刀刃落下时,海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当首级被悬挂在礁石上,潮水拍打着那些狰狞的面容,仿佛在为无数冤魂唱响安魂曲。
没有人提出异议。比起这些倭寇犯下的滔天罪行,这样的惩处确实就算重复百次也不为过。
县尉的佩刀上鲜血淋漓,他却望着东方初升的朝阳长舒一口气。
潮水开始缓缓回涨,将漂浮的断戟残帆推回岸边。
它抹不去昨日的创伤,却像一位沉默的信使,不断提醒着我们:海对岸的威胁,如同这永恒的潮汐,从未真正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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