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寿宴渐近尾声,殿内歌舞已歇,宾客们三两聚着闲谈。
我暗自松了口气,心道今日总算能安然度过,这口气尚未舒完,余光便瞥见江临舟执着白玉酒盏朝这边走来。
青竹纹的翰林官服在灯下格外显眼,他步履从容,目光却分明落在我身上。
我心下暗惊,四顾只见云泽正与杜怀瑾论辩得投入,爹娘和六叔陪着祖父在暖阁说话。
幸好暂时无人注意这边,但若真让他当众过来敬酒说话,明日还不知会传出怎样的闲话。
我当即起身迎上前去,在他尚未开口时便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果然怔在原地,执盏的手微微一顿。我佯作整理袖口,经过他身侧时压低嗓音:
“随我来。”
说罢也不回头,径自往殿外那片紫藤花廊走去。
我立在紫藤花廊下,任由夜风将鬓边的碎发吹得微微拂动。
不过片刻,便闻得那缕清浅的墨香渐近,伴着腰间玉佩相击的清脆声音,一道修长的身影已停在身后。
我转身时特意向后退开半步,依着翰林院的规矩端正地拱手见礼:“江修撰安好。”
他脚步微滞,目光沉沉压下来,皎洁的月色落入他那双凤眸之中,却似凝成了幽深的寒潭。
寂静在婆娑的花影间无声流淌,过了半晌才听见他低声开口,嗓音里带着难以分辨的情绪:
“我该称你成禾郡主?”他指尖轻轻掠过一串垂落的紫藤花穗,花瓣随之微颤,“还是成平编修?”
我垂首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绞着裙裾上的珍珠络子,心中到底是有些愧疚,终是轻声道:“江修撰唤我禾禾便好。”
“禾禾。”他低声重复,二字在唇齿间辗转时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难怪这些时日我找遍了上京城,也寻不着那位成平编修。”
我抬眸望见月光在他官袍上流淌的银辉,心中泛起些许苦涩。
这本是奉六叔之命为革新学制而去暗访,怎料会生出这许多枝节。
若早知今日会与他在这花廊下相对无言,当初或许该寻个更妥当的法子。
“那日你落在东配殿的松烟墨。”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方用锦帕包裹的墨锭递过来。
我伸手接过,指尖轻抚,墨锭之上还有他残存的温度。
远处传来宫人收拾宴席的清脆碗碟声。
我轻叹一声,“那日奉旨前往翰林院,原是为学堂新策寻些参考。江修撰近日在朝堂上应当已听闻陛下推行学堂新策的旨意。禾禾并非存心欺瞒。”
说着我端正身形,郑重敛衽行礼:“若这番隐瞒令修撰困扰,禾禾在此诚心致歉。”
话音未落,他侧身避开全礼,青缎官袍在夜风中微动。
“江某只问一句,”他目光清冽,“禾禾郡主在翰林院这些时日,可曾有片刻是以真性情相待?”
我迎着他的目光,郑重颔首:“禾禾除却身份未曾言明,其余种种皆发自真心。
与修撰探讨典籍时每句见解,勘校文书时每条批注,乃至对修撰才学的敬佩之情,俱是真心实意。”
指尖无意识抚过腕间玉镯,又轻声道:“那日见修撰为寒门学子力争太学名额,在政事堂与诸位老臣激辩两个时辰……这份风骨,禾禾至今难忘。”
他忽然向前半步,紫藤花影在他官袍上摇曳:“除去敬佩,便再无其他?”
夜风忽然卷起满地落英,带着他袖中清冽的墨香扑面而来。
我似在他眼底看到我的倒影,忽然想起那日在东配殿,他为我取下高阁书卷时,衣袖曾轻轻拂过我的发梢。
“没有,”我微微侧首避开他灼人的注视,“修撰以为,还该有什么?”
他凝望我片刻,忽然轻笑:“是我心急了。”
紫藤花影在他肩头轻轻摇曳,“只求禾禾日后莫再避我如蛇蝎。实在是与你论道投机、辩证有趣,江某诚心想交这个朋友。”
我闻言舒了口气,连忙点头:“修撰所言正合我意,在翰林院这些时日,与修撰切磋所学所得,胜过独自苦读一年。”
夜风拂过鬓边碎发,我仰头坦然道,“能得修撰这般良师益友,是禾禾之幸。”
他执起不知何时落在石栏上的紫藤花枝,轻轻放在我掌中,眸光在月色下温润如玉:“那便说定了,既是朋友,禾禾以后也别修撰、修撰的叫了,就叫我临舟吧。”
明日未时,我在翰林院书库整理西域舆图,禾禾可愿来助我一臂之力?”
见我点头,他未再多言一句,转身离开了紫藤花廊。
我望着他转身时青袍翻飞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紫藤缠绕的长廊,竟比方才的寿宴更让人心旷神怡。
步履轻快地回到德麟殿时,殿内灯火已疏落不少。祖父年事已高,早已回宫安歇,唯有爹娘还在殿中打点余下事宜。
娘亲见我归来,执起团扇轻摇,扇面上绣的蝶恋花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都说清楚了?”
“说开了。”
我挨着她坐下,顺手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袖口,“明日未时还要去翰林院,帮江修撰整理西域舆图。”
娘亲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执起青玉茶壶为我斟了盏醒酒茶:“这般甚好,知己难得,原该以诚相待,先以朋友相交,徐徐图之。”
我无奈摇头浅笑,接过茶盏时瞥见她唇边藏不住的笑意,看来娘亲对这位江修撰,当真是格外青眼有加。
夜风穿堂而过,爹爹回头见我们母女相视而笑,不由莞尔:“又在打什么机锋?”
娘亲执扇掩唇,鬓边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在说我们禾禾如今去翰林院,倒是比从前上学堂还要勤勉。”
殿外月色渐西,几片紫藤花瓣随风飘进殿来,正落在我未饮的茶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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