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上，千碑倒悬，锋芒毕露，如同一片由死亡和寂灭构成的剑刃森林，每一寸石肌都流淌着玉衡燃烧生命精血所催动的怨毒与杀意。
那股镇压天地的恐怖威压，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纯粹，都要致命，直指下方盘膝而坐的萧云归。
玉衡怒极反笑，笑声嘶哑得如同两块朽木在摩擦，他胸口的尺片碎片正疯狂抽取着他的生机，将他枯瘦的身躯化作一个催动绝杀大阵的血祭祭品。
“无钟声，我以命催！萧云归，你这叛徒，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何为真正的剑道！千碑归刃，镇压！”
然而，就在那千剑欲坠未坠的刹那，一道苍老的身影拄杖而出。
石听客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天地脉动的节点上，他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木杖轻轻一点地面，整个碑林地脉发出一声沉闷的共鸣。
霎时间，那些悬于高空、杀气腾腾的巨碑之上，古老的碑文竟如活物般流转起来，发出潮水般的低语。
“剑灵非魔，乃初代剑仙斩七情所弃之心。”石听客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是自大地深处发出的箴言，“它因执‘斩尽天下不平事’之念而生，却因承载了过多的悲、怒、怨、憎，最终化作了纯粹的‘斩尽天下’。若无人能承其痛，懂其愿，它终将破封而出，吞噬此世。云归，你师尊封印它，非因畏惧，而是因为懂得。”
“懂得？”玉衡的笑声戛然而止，转为狰狞的嘶吼，“懂得什么？懂得这世间唯有力量才是根本吗？妇人之仁！”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决绝地横在了萧云归身前。
是断尺使。
他挺直了从未如此挺拔过的脊梁，用自己的身躯，去面对那曾经由他亲手操控的千碑剑阵。
他手中的玉衡尺碎片发出一声哀鸣，寸寸断裂，化为齑粉。
“我七岁那年，宗门被魔宗所灭，是你救了我。”断尺使的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新生的清明，“你收我为徒，说我是你最忠诚的仆人……可我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我不是什么忠仆，我是你当年为了夺取我宗门秘法，亲手屠戮满门后，唯一留下的活口！是你，洗去了我的记忆，将我炼成了只知听命的死士！”
此言一出，如惊雷炸响！
玉衡那张因失血而惨白的脸庞上，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从未想过，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的布置，竟会在今日，被一个他视作工具的死士，当众揭开！
那是他修行路上最阴暗的污点之一！
“孽障！胡言乱语！”
就在断尺使记忆觉醒，道出真相的瞬间，一直萦绕在他肩头的那抹青雾女子的残影，发出了最后一声满足的叹息。
她化作最纯粹的一缕青烟，温柔地注入断尺使的心口。
“听……听你本心的声音。”
断尺使的双膝重重跪地，不是屈服，而是因为承载了过往的血海深仇与此刻的悔恨，那股庞大的情感冲击让他几乎崩溃。
他仰天发出一声悲怆至极的嘶吼，随着他手中最后的尺片化为飞灰，他与碑阵之间的精神链接彻底崩断。
失去了他这个重要的阵眼，那悬于天际的千碑剑阵猛然一滞，其中近百座石碑瞬间失去了光泽，摇摇欲坠，整个大阵的威压骤然崩塌了一环！
“不！”玉衡怒发冲冠，眼睁睁看着自己以命催动的杀局出现致命的破绽。
他再也顾不得维持宗师的体面，枯槁的手掌猛然暴涨三尺，五指成爪，指甲漆黑如墨，带着一股腥臭的尸气，撕裂空气，直掏断尺使的心口！
“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的命，你的心，都该还给我！”
他竟是想在最后一刻，强行挖出断尺使的心脏，夺回对这部分阵法的控制权！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作为风暴中心的萧云归，却依旧盘膝而坐，纹丝未动。
他没有去看玉衡那狰狞的垂死挣扎，也没有去扶持跪地悲鸣的断尺使。
他的双眼紧闭，心神沉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空明之境。
《斩我经》的功法在他体内疯狂运转，却并非向外勃发杀意，而是向内，向大地深处延伸。
他的神识化作无数无形的根须，扎根于这座古老的碑林地脉之中。
他以自身为桥，一端连接着这片充满了剑道传承与怨念的大地，另一端，则向着周围散落的情感碎片，张开了怀抱。
师尊印刻在地脉深处，那丝若有若无的残魂剑意，带着守护的执着与一丝未能言明的歉意；
断尺使跪地嘶吼时，迸发出的那股滔天悔恨与复仇的悲念；
青雾女消散前，留下的那缕跨越生死的执恋与守护；
石听客拄杖低语时，引动的那份来自初代剑仙，古老而沉重的悲悯……
所有这些，这些被玉衡视作“弱者之泪”的情感，此刻尽数化作一道道洪流，通过萧云归这座“桥梁”，疯狂地涌入他摊开的掌心。
在他的掌中，一团虚无的光影正在缓缓凝聚。
它非金非玉，非石非木，没有固定的形态，却散发着一股包容万物的气息。
那，是一个剑胚的雏形。
一柄以“情”为骨，以“念”为锋，前所未见，独属于萧云归的剑。
玉衡那只探出的鬼爪在半空中生生顿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萧云归掌心的变化，随即爆发出更加癫狂的狂笑：“情？哈哈哈哈！情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是弱者自欺欺人的眼泪！剑道，唯有杀伐可通天！你以为凭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能铸就无上之剑吗？痴人说梦！”
笑声中，他体内的剑灵残魄被他彻底引动。
一股纯粹的、黑暗的毁灭气息从他体内喷薄而出，他半边脸颊上的血肉迅速枯萎、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宛如黑曜石般的晶体，上面布满了诡异的裂纹，裂纹深处，是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
他竟是要自爆肉身，以最惨烈的方式，引爆被压制了千年的地脉剑灵！
也就在这一刻，萧云归的识海之内，风云突变。
那个一直沉寂的“未来之身”，那个走上了无情杀伐之道，与玉衡别无二致的萧云归，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眼中是尸山血海，是登顶巅峰的孤寂与冰冷，他要趁着萧云归心神与外界交融的瞬间，夺取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这条路，才是唯一正确的路！”未来之身的声音在识海中咆哮。
然而，端坐于识海中央的现世之我，那个属于此刻的萧云归，却缓缓抬起了手。
他的脸上没有迷茫，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澄澈的了然。
他看着那个咆哮而来的自己，一指，轻飘飘地点在了对方的额头。
“你走的路，我已经看过了。”
现世之我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带着一股斩断过去、开创未来的无上决心。
“现在，轮到我走我的路了。”
一指之下，未来之身那充满杀伐与孤寂的身影，竟如同被烈阳照射的冰雪，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被瞬间震退，化为点点光尘，消散于识海深处。
刹那间，萧云归的识海清明如洗，再无半分滞碍。
外界，玉衡的狂笑声达到了顶峰，他那半边化为黑晶的脸庞上，裂纹蔓延，整个身躯都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他高高举起那只已经彻底化为黑晶的狰狞手臂，对准的不是萧云归，而是自己的胸膛。
“既然你们都选择这条愚蠢的道路……”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扭曲，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与怨毒，“那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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