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上的积雪被剑气震成碎末,萧云归握着归一剑的手微微发颤。
风葬僧的枯瘦身影突然挡在残碑前,狼毫笔浸入砚台时,墨汁竟在风雪里凝成细小的冰珠。
他手腕轻抖,碑面浮现一行血字:“阵缺一祭,命不归位。”
“地脉……地脉在哭。”小石头的额头紧贴冰面,耳朵几乎要冻成半透明的薄片。
他突然抬起头,睫毛上挂着冰碴,“它们说,要‘无惧之血’,点主阵眼。”少年的手指深深抠进冰缝,指节泛着青白,“就像……就像去年冬天,刘婶为救小囡扑向雪豹时,流的那种血。”
萧云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松开归一剑,抬手就要去按心口——那里跳动着与苏青竹同频的心跳,可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雪地里那个塞热红薯的姑娘,那个画歪扭剑痕的小子。
只要割开胸膛,用自己的血……
“你疯了?”雾娘子的身影如鬼魅般闪来,指甲掐进他手腕的骨缝。
这个总裹着灰袍的女人此刻眼眶泛红,“她的命线早和你绞成了死结,你若死,她的魂立刻会被拽进轮回井!”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裂的瓷,“你守了一路的‘她要活着’,就这么不要了?”
归一剑“当啷”坠地。
萧云归望着怀里昏迷的苏青竹,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方才溅的血沫,像朵被霜打蔫的花。
他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却听见人群里传来脆生生的声响:“我有啊。”
雪蝉儿从缩成一团的百姓中挤出来。
她穿的粗布袄打满补丁,左脸还留着没消的冻疮,可眼睛亮得像寒夜里的星子。
十四岁的姑娘攥着根发黑的银簪,发顶的红绳被风吹得乱飘:“我娘说,寒鸦堡祖祖辈辈都窝在雪窝里,没出过英雄……可今天,我想当一回。”
萧云归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三天前在破庙里,这姑娘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给他时,也是这样笑着,说“大哥哥的剑会发光,肯定能救大家”。
此刻她一步步走向桥心,银簪尖抵在心口,手背上的冻疮裂开细小的血珠:“大哥哥,我不怕疼的。”
“蝉儿!”人群里传来老妇的哭嚎,可雪蝉儿只是歪头笑了笑。
银簪刺入的瞬间,她的身体轻颤,却把簪子又推进半寸。
暗红的血珠顺着银簪滑落,滴在桥心的阵纹上。
地底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主阵眼的青色剑气突然涨高三寸,却又迅速黯淡下去,像被风吹弱的烛火。
“凡人之血?”火判官的赤焰卷轴“唰”地展开,火舌舔着他的指尖,“连血月的皮都烧不破。”他的笑声裹着热浪扑来,“你们这群蝼蚁也配……”
“住口!”萧云归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弯腰拾起归一剑,剑身映出两张重叠的脸——一张是此刻的自己,眼尾泛红;另一张是未来之身,眉目冷得像刀。
识海里突然响起清越的剑鸣。
未来之身的影像第一次清晰开口,声音里带着他熟悉的沙哑:“你若让她死,你便不是我。”
萧云归的手猛地一颤。
归一剑的剑柄硌得掌心生疼,“那你告诉我……怎么救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极了七岁那年跪在青霄山门前,求掌座收他入门时的模样。
镜像中的人影沉默片刻,缓缓抬手,指尖点在他眉心:“借我之力,但不归我——以‘斩我’之意,逆夺天机。”
萧云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想起师尊说过,“斩我”之道需斩尽执念,可此刻他突然明白——最顽固的执念,是他对“成为未来之身”的依赖。
那些被未来之身指引的顿悟,那些被提前预知的危机,原来都是他给自己套的枷锁。
“好。”他闭了闭眼,“我斩。”
识海里的记忆开始碎裂。
七岁入山时的晨钟,十二岁凝气时的月光,十五岁一剑断江时的喝彩……这些碎片像被风卷走的纸,纷纷扬扬消散。
最后剩下的,只有苏青竹的心跳声,和雪蝉儿倒在阵纹上的身影。
心口腾起灼痛。
那是心火,烧尽最后一丝对“未来之身”的贪念。
萧云归睁开眼,眼底的混沌褪成清冽的剑光。
他将归一剑高举过顶,剑身上流转的星砂突然凝成实质,“我斩的不是敌——”
“是我对‘成为你’的执念!”
归一剑嗡鸣如龙吟。
九道剑眼的青色剑气同时震颤,像九只被惊醒的凤凰,展开羽翼。
桥心的阵纹开始发烫,雪蝉儿的血珠被镀上金边,顺着纹路向四面八方蔓延。
地底下的轰鸣突然变了调子。
那不再是血月的咆哮,而是地脉苏醒的震颤。
萧云归望着归一剑中逐渐重合的两张脸,突然笑了——这一次,没有指引,没有预知,只有他自己,握着剑,站在这里。
断桥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九道剑气在天际画出银亮的轨迹,慢慢,慢慢……要连成片了。
九道剑气在天际绞成银环的刹那,雪蝉儿的银簪“叮”地坠地。
她跪坐在阵纹中央,左胸的血洞还在渗着细流,却偏要仰起脸去接落下来的星芒。
冻得发紫的唇瓣动了动,气若游丝:“大哥哥...我真的...看见光了。”
老妇的哭嚎像被冻在风里。
她踉跄着扑过来,却在触到雪蝉儿前顿住——少女的手指正轻轻抚过阵纹上的血痕,仿佛在描摹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萧云归的膝盖突然发软,归一剑“当啷”砸在冰面,震得碎冰溅上他的裤脚。
他踉跄着半跪下来,颤抖的手悬在雪蝉儿额前,终究不敢碰她沾血的发顶。
三天前那半块烤红薯的余温还在掌心,此刻却烫得他眼眶发疼。
“北风三卷。”风葬僧的狼毫笔突然刺破指尖,血珠混着墨汁滴在残碑上。
他佝偻的脊背绷成铁线,每一笔都像要刻进地脉里,“雪蝉祭阵,寒鸦不降。”最后一个“降”字写完,碑面腾起白雾,字迹竟泛出青竹般的幽光——这是只有地脉认可的“活碑”,会随岁月生长,替寒鸦堡记下这场活命的血。
“不可能!”火判官的赤焰卷轴突然冒出黑烟。
他脖颈上的火纹滋滋作响,原本裹着火焰的右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黑,“命途之火...怎么会反噬?”他踉跄后退三步,踩碎半块冰棱,卷轴“啪”地裂开,里面的火魂竟化作千万火星倒刺进他心口。
火判官跪坐在地,喉间溢出黑血,盯着萧云归的眼神像被拔了牙的恶狼,“你们这群蝼蚁...真敢改命?”
山崖上的剑影客终于动了。
他转身时,风雪自动让出一条路,露出腰间悬着的半块断碑。
袖中银光一闪,半片残碑“咻”地扎进萧云归脚边的雪地,刻着的八个字被血月映得发红:“归者非归,斩者非斩。”
“碑在说话!”小石头突然扑过去,耳朵紧贴碑面。
他冻得通红的指尖抠进冰缝,眼睛却亮得惊人,“是心跳声!两道...一道像大哥哥的剑,清清凉凉的;另一道...像藏在云里的雷。”
萧云归低头。
残碑上的刻痕在雪地里投下阴影,恍惚与他识海中的镜像重叠。
他抱起苏青竹的手紧了紧——少女的指尖正轻轻动着,像在梦中抓什么,睫毛颤得像要抖落星子。
他凑近些,听见她喉咙里溢出模糊的“萧...萧大哥”,心脏突然跳得发疼。
归一剑的剑身突然发烫。
他低头去看,镜面般的剑身上,两张脸正缓缓重叠——一张是他自己,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另一张是未来之身,眉目冷得像淬过千年玄冰。
“我不是你。”他对着剑身轻声说,“我也不是我。但我还在走。”
识海里的镜像忽然轻笑,声音比从前多了几分温度:“下一次,轮到我问你——你是谁?”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寒鸦堡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像散落的星子。
萧云归抱着苏青竹站起来,归一剑的重量压在肩头,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他望向跪在地上咳血的火判官,那人的赤焰卷轴已烧成灰烬,在风里打着旋儿,落进断桥下未熄的残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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