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井的钟声裹着血月的腥气撞进耳膜时,萧云归的指尖正掐在苏青竹腕间的脉门上。
那钟声像根烧红的铁钎,顺着风往骨头缝里钻,他能清晰感觉到少女腕底的血脉在跳——一下,两下,和他识海里未来之身残留的悸动重叠。
“看。”小石头的金瞳突然缩成针尖,拽着两人的衣角往阴影里躲。
鬼市入口的青面判正举着引魂幡,脚边堆着半焦的尸体。
那是个逃奴,后背还沾着没烧尽的锁链,灰烬腾起时竟化作一盏盏幽蓝命灯,在半空晃出诡异的弧度。
苏青竹的骨簪在发间发烫,她盯着那些命灯,喉间溢出低低的嘶鸣——像极了幼时被妖庭追捕时,父亲用妖力护着她穿过竹林的声音。“他们在烧魂。”她咬着唇,袖中骨簪的竹纹泛起青光,“我能闻见......血月教的腐味混着妖族的腥。”
萧云归的残剑在掌心发烫。
他望着那些命灯,突然想起被流放北境时见过的“灯祭”——用活人魂火养阵眼。
可这次不同,灯焰里浮着若有若无的竹影,和苏青竹发间骨簪的纹路一模一样。“他们猎的不是人。”他压低声音,拇指摩挲着掌心里苏青竹塞的残玉,“是混血魂火。
你父亲是青竹妖,你母亲是人族,这样的魂火......能燃得比纯妖更久。“
苏青竹的手指猛地攥紧他的衣袖。
她想起黑市上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不是看奴隶,是看一块会走路的灯油。
可这一次,她没像从前那样把自己缩进壳里。
她仰头看向萧云归,眼底的倔强烧得比血月还亮:“我烧的不是灯,是他们的命。”
“嘘。”小石头突然捂住嘴,金瞳里映出三十六盏鬼灯。
那些灯不知何时缠上了他们的影子,灯芯是活的,正顺着地面往三人脚边爬。“我们的线......被缠住了。”他声音发颤,指尖虚点,“像蜘蛛结网,要把我们捆成祭品。”
萧云归的识海突然裂开细缝。
未来之身的影子在意识深处翻涌,他看见自己举剑劈向灯阵,却在触到苏青竹衣角时顿住——那是他最害怕的画面:剑下是敌人,剑后是要护的人。“跟紧我。”他扯下外袍罩住三人,残玉在掌心灼得生疼,“鬼市规矩,戴上面具算自己人。
我去换命契面具,你们......“
“不行。”苏青竹打断他,骨簪“唰”地弹出三寸寒芒,“要走一起走。”
话音未落,鬼市的琉璃纱帘突然被风掀开。
灯娘子的笑声裹着檀香飘出来,她站在灯阵中枢,三千青丝里缠着九盏命灯,每一盏都映着将死之人的脸。“天数将倾。”她指尖抚过最近的命灯,灯焰里浮起个混血少女的脸——正是苏青竹,“唯以妖混之魂燃续命灯......今日,祭品已至。”
命傀儿的眼睛突然亮如烛火。
这个被抽走魂火的哑童直勾勾盯着苏青竹,喉间挤出嘶哑的音节:“竹心燃,归路断。”萧云归的识海“轰”地炸开,未来之身的手穿透意识屏障,几乎要按上他的眉心,却在最后一刻散成碎片,只余一句低语:“她不能死......否则,一切重演。”
“小石头,看阵眼。”萧云归咬着牙把残玉拍在黑市老鸨的案上。
那老鸨刚要开口,见着残玉上的青霄剑纹,立刻堆起笑递上面具。
他反手给苏青竹戴上,指尖在她耳后轻轻一按——那是他们在北境时约定的“安全”暗号。
“三更。”小石头缩在两人身后,金瞳映着头顶的鬼灯,“阵眼会往东南移三寸,那是唯一破绽。”
可他们终究慢了一步。
青面判的钩链“唰”地缠住苏青竹的手腕,铁钩上的倒刺扎进皮肉,血珠顺着链纹往下淌。“妖奴,魂火纯度九成。”青面判的舌头舔过嘴唇,“够点三盏长明。”
萧云归的瞳孔骤缩。
他望着苏青竹发白的脸,突然想起荒庙里那个饿晕的少女——那时他喂她热粥,她攥着他的手腕,说“我信你没弑师”。
此刻她的手腕又被攥住,可这一次,攥着的是要取她命的钩子。
“断!”他暴喝一声,残剑碎片脱手而出。
那是青霄剑派“断妄”剑意,专破虚妄。
剑片擦过苏青竹手腕的瞬间,地脉突然震动,命傀儿的眼睛“啪”地熄灭,三十六盏鬼灯同时爆成星火。
灯娘子的笑凝在脸上。
她望着紊乱的灯阵,发丝里的命灯忽明忽暗,“竟有心火扰阵......”她抬起手,九盏命灯同时转向萧云归的方向,“找出来,剜其识海!”
混乱中,萧云归拽着苏青竹和小石头往灯阵死角跑。
他能感觉到识海深处的裂痕在扩大,未来之身的影子越来越清晰——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布满痛苦,嘴唇开合,像是在喊什么。
“别过来。”萧云归咬着牙,把苏青竹护在身后。
残剑在他手中嗡鸣,他突然明白,所谓“斩我”,或许从不是斩断过去,而是斩断那个“只能看着重要的人去死”的自己。
血月的光透过琉璃纱照进来,落在萧云归脸上。
他望着灯阵中央的灯娘子,又看了看身侧的苏青竹和小石头——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光熄灭。
识海中的未来之身突然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到他的眉心。
那张痛苦的脸上,终于溢出一句清晰的话:“记住,你要斩的......是‘不敢斩’的自己。”萧云归的后背抵在灯阵死角的青砖墙面上,苏青竹的血珠顺着他攥紧的手腕往下淌,在青砖上洇出细碎的红点。
识海中未来之身的面容突然清晰如镜,那双眼与他一般漆黑,却泛着裂帛般的痛楚:“若动‘因’之线,我将不存……但若不动,她必死。”
他喉结滚动,残玉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
苏青竹的呼吸扫过他耳侧,带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和荒庙里她捧着热粥时一模一样。
那时她饿得手抖,却把最后半块饼塞进他怀里,说“我信你没弑师”。
此刻她的血滴在他手背上,像烧红的炭,烫得他心尖发颤。
“斩形我·割忆。”他闭紧双眼,咬破舌尖,血腥气在口腔里炸开。
识海深处那团最温软的记忆突然翻涌——七岁冬夜,雪落青霄山,师尊裹着月白道袍蹲在他面前,将木剑递到他发颤的小手里。
“剑不认人,只认心。”老迈的声音混着炭火噼啪声,他的小手被木剑割破,血珠滴在青石上,像朵极小的红梅。
“师尊……对不住了。”他咬着牙,指尖刺入识海裂痕,将那团记忆生生扯出。
剧痛从眉心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踉跄一步,额头重重撞在墙上,却仍死死攥着那团泛着暖光的记忆。
苏青竹惊呼着要扶他,被小石头死死拽住——金瞳少年看见,那些记忆正化作火流,顺着萧云归的指尖钻进残玉,将原本晦涩的青霄剑纹映得透亮。
残玉“嗡”地一颤,腾起幽蓝火焰。
那火不是普通灯油的明灭,而是带着剑气的凛冽,将周围三尺内的鬼灯映得惨白。
萧云归猛地睁眼,眼底燃着两簇与火焰同色的光。
他抬手虚点,三盏追魂灯正贴着苏青竹后颈飞来,被那指风一撞,“轰”地炸成漫天星火!
全场死寂。
灯娘子的发间命灯剧烈摇晃,九盏灯芯同时爆出火星,烫得她鬓角焦了一片。
她盯着萧云归手中残玉的幽蓝火焰,喉间溢出倒吸冷气的嘶鸣:“心火御剑?此子竟以童年为祭!”
命傀儿的眼睛突然再亮如烛火,这次映出的不是将死之相,而是个穿青布小褂的七岁孩童——正攥着木剑,仰头对白发老者笑。
可画面只闪了一瞬,孩童的身影便像被风吹散的烟,模糊消散。
“你忘了什么?!”小石头扑过来抱住萧云归的腰,金瞳里泛着水光。
他能感觉到少年的心跳比刚才更沉,像块被磨去棱角的玉,“刚才那小孩……是不是你?”
萧云归伸手揉了揉小石头的发顶,指尖触到他后颈因恐惧而竖起的汗毛。
他确实觉得心头空了一角,像被挖走块温软的糖,但识海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记不记得不重要,”他望着苏青竹发白的脸,扯出个极淡的笑,“我还在走。”
“你疯了!”苏青竹冲过来,骨簪上的竹纹全褪成青白,她攥着他割破的手,眼泪砸在他腕间的血珠上,“用记忆换我?你知不知道那是……”
“你喊我名字时,我就值了。”萧云归打断她,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泪。
他听见灯阵边缘传来木料崩裂的脆响——灯娘子在重新结阵,但他能感觉到,这一次的阵眼比之前虚了七分。
“给。”
沙哑的男声突然从右侧阴影里传来。
鬼牙老三不知何时摸了过来,脸上的刀疤在火光里像条活物。
他扔出枚青铜令牌,牌面刻着扭曲的“问”字,“想知青霄叛徒去向?拿个活人的梦来换。”
萧云归接住铜牌,指尖触到牌底凹凸的刻痕——是血月教的秘纹。
他抬眼时,鬼牙老三已缩入阴影,只余一句低语飘来:“那哑童的魂没散干净……”
他转头看向命傀儿。
那孩子正盯着自己的手,烛火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焦距——他在看自己被抽走魂火的手腕,那里有道淡青色的印子,像朵未开的竹花。
“过来。”萧云归蹲下身,将残玉贴在命傀儿额头上。
心剑引一丝剑意透入,他能感觉到那孩子的魂火像风中残烛,却在剑意里微微颤了颤,“别怕,我带你回家。”
识海中突然传来滚烫的湿意。
未来之身的影子正在消散,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泪,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你动了‘因’的丝线……这一次,我怕了。”
血月开始下沉,鬼市的琉璃纱帘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萧云归抬头,看见最后一盏未灭的命灯正映着窗纸——灯焰里,隐约能看见万妖谷深处那口倒插之剑的轮廓,剑身缠着半焦的青竹枝,像极了苏青竹发间的骨簪。
“要闭市了。”小石头拽了拽他衣角,金瞳映着渐暗的血月,“活人的梦……你打算用谁的?”
萧云归望着命傀儿逐渐有了温度的手,又看了看苏青竹攥着他的那双手。
夜风卷起他额前碎发,露出识海裂痕里若隐若现的光——那是斩断“不敢斩”的自己后,新长出的剑心。
“用我的。”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但得先……让他们记起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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