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峰的雪，下了整整三日未停。
夜色如墨，唯有雪光映照，将山峰点缀得如同琉璃世界。楚风独立于听风亭中，并未烹茶，只是静望着漫天飞雪，心中反复推敲着“裂空指”的诸多变化。空冥石在怀中散发着温润的波动，与这静谧雪夜隐隐共鸣。
忽然，他心念微动，察觉到峰顶守护阵法传来一丝极其细微、若非他与阵法联系紧密绝难察觉的波动。那波动并非强行闯入，更像是一缕清寒的月光，悄然漫过门槛。
他转身，看向小院门口。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那里。月白流仙裙在雪光中几乎融为一体，唯有裙摆处绣着的几缕淡银色云纹，随着风雪微微拂动，流淌着清冷的光泽。洛冰璇就那样站着，并未看他，而是抬眸望着亭外一株被冰雪覆盖、却依旧倔强绽放着几朵淡黄色小花的“耐冬”灵植。
她的侧脸在雪光映照下，线条清绝得不似真人，长睫上沾了细碎的雪晶，仿佛冰雕的神女偶然驻足凡尘。没有威压，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与这雪夜、孤峰、寒梅构成了一幅空灵而寂寥的画面。
楚风心头一跳，随即收敛气息，快步走出亭子，来到院门处，恭敬地躬身行礼：“弟子楚风，拜见师尊。” 他改了称呼，语气自然，带着弟子应有的敬重。
洛冰璇这才缓缓转过头，冰眸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不出情绪。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又移开，落在了他方才站立的那片雪地上，那里有他之前推演指法时，无意识以灵力在雪面上划出的几道玄奥轨迹，虽已被新雪覆盖大半，却仍残留着些许韵味。
“风雪夜，不静修，在此作画？”她的声音比这雪夜更淡，听不出是询问还是责备。
楚风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的小动作没能瞒过师尊法眼，连忙道：“弟子不敢。只是修行‘裂空指’时，偶有所感，随手勾画，惊扰师尊清静，请师尊责罚。”
“感从何来？”洛冰璇却并未追究他是否惊扰，反而问起了感悟。
楚风略一沉吟，组织语言，将自己对“裂空”之力需寻空间脉络、击其节点的理解，以及遇到的滞涩之处，清晰地道出。他没有隐瞒，也没有刻意卖弄，只是平实地陈述，如同弟子向师尊请教。
洛冰璇静静听着，目光再次投向那株耐冬。待楚风说完，她忽然抬手，对着那株灵植虚虚一拂。
没有灵光闪耀，没有声势骇人。
但楚风却清晰地“看”到，在那株耐冬周围，无数细小的、无形的空间脉络，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了一圈圈微不可查的涟漪。一片原本要飘落在花瓣上的雪花，轨迹被那涟漪轻轻一带，悄无声息地偏转了方向，落在了旁边的空处。而另一片即将被寒风卷走的枯叶，却被另一道涟漪稳稳托住，缓缓落于根部的积雪上。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精准到了极致，仿佛只是风雪自然的变化。
“看见了吗？”洛冰璇收回手，声音依旧平淡，“力，非一定要撕裂、破坏。亦可引导、抚平、守护。寻其脉络，知其运转，则万物皆可为凭依。你的‘裂空’，眼光莫要只局限于‘裂’字。”
她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在楚风心头。他怔怔地看着那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耐冬，又感受着空中那尚未完全平复的、精妙绝伦的空间涟漪，之前许多纠结之处豁然贯通！原来空间之力，还能如此运用！这已近乎于“道”的层面！
“弟子……受教了！”楚风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激动，再次躬身，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敬服。
洛冰璇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似要离去。
“师尊！”楚风下意识唤了一声。
洛冰璇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楚风看着她在风雪中更显孤清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超越弟子对师尊的关切：“雪夜寒重，师尊……保重仙体。”
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已稍显逾越。
洛冰璇的背影似乎极轻微地僵了一下。风雪呼啸，良久，就在楚风以为她不会回应，心中忐忑之际，一声极淡、几乎被风雪淹没的回应飘来：
“嗯。”
随即，她的身影便融入漫天风雪，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风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回味着那一声轻若雪落的“嗯”，又想起她方才那神乎其技的演示与点拨，心中情绪翻涌。他感觉得到，今晚的师尊，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绝对威严，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属于“人”的气息。
他走到那株耐冬前，看着那片被巧妙引导开的雪花和安然落下的枯叶，指尖无意识地模仿着那玄奥的轨迹。
“引导……抚平……守护么……”
而此刻，已回到清冷殿宇的洛冰璇，并未立刻处理案头玉简。她行至窗边，看着外面似乎永无止境的风雪，抬起方才虚拂过的那只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过，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空间涟漪，将几片试图撞向窗棂的雪花悄然引开。
她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少年最后那句带着关切的“保重仙体”，以及他领悟时那双骤然明亮的眼眸。
“倒是……聪慧。”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低语，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窗上凝结的冰花，映出她依旧清冷绝尘的容颜，只是那冰封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融化了一角。
道心微澜，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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