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灶膛的火光跳跃，映照着江宴清专注而显得有些过于用力的侧脸。
他动作麻利地将昨天在山里套到的一只肥硕野鸡处理干净，一半斩块准备炖汤，另一半剔骨切丁准备爆炒。
想了想，又从房梁上取下一条油亮的腊肉，切了薄薄一盘。
考虑到小知青刚下火车，肠胃可能娇弱，他又快手快脚炒了一盘翠生生的小青菜和一盘喷香的辣椒炒土豆丝。
灶上的大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的是精米熬的粥，笼屉里蒸着暄软的白面馒头。
浓郁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弟弟江宴海蹲在灶膛前烧火，小脸被火光烤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却瞪得溜圆，时不时偷瞄他哥。
乖乖，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然家里靠着大哥打猎和娘的精打细算，日子比别家宽裕些，肉也时不时能吃上，但像今天这样又是野鸡又是腊肉，还专门熬精米粥、还有白面馒头。
这也太丰盛了吧？过年都没这么讲究。
他哥怪怪的。
“小海，”江宴清的声音打断了江宴海的腹诽，“我刚刚给你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他一边将炒好的土豆丝装盘，一边问，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啊？”江宴海猛地回神，一脸茫然，“没、没听清，哥，你再说一遍？”他光顾着琢磨今晚这顿“大餐”了。
江宴清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耐着性子重复：“我说，等会儿你把堂屋的桌子摆好，饭菜也端上去摆好。我去叫云同志出来吃饭。”
他快速洗了把手，用搭在肩头的汗巾擦了擦，交代完弟弟，转身就朝西屋走去，脚步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匆忙。
江宴海看着哥哥消失在厨房门口的背影，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云同志？刚来的知青吗？哥怎么跟他这么熟了？”
他总觉得大哥今天浑身都透着不对劲。
算了，不想了，肉香勾人，赶紧摆桌子去。
江宴清走到西屋门前，脚步顿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板，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低沉：“云同志，收拾好了吗？饭好了，出来吃饭吧。”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云旌已经收拾妥当，换下了旅途中的白衬衫，穿着一件干净的浅蓝色细布衬衣，更显得清爽干净，皮肤白皙得晃眼。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好的，江同志，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宴清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眼神飞快地从云旌脸上掠过，又迅速垂下，落在对方白皙的脖颈上，只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他侧身让开一步，“这边走。”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堂屋。
饭桌已经摆好，四菜一汤加一盆白面馒头，还有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精米粥，香气扑鼻。
这规格，在物资匮乏的乡下，堪称奢侈。
云旌看着这满满一桌明显远超寻常的饭菜，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真诚的歉意。
他看向正从厨房端着一小碟咸菜进来的苏婉禾：“婶子，实在抱歉，刚才在收拾东西，没出来帮忙做饭。”
他白皙的耳尖因为不好意思而悄悄染上了一层薄红。
江宴清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牢牢粘在那抹诱人的粉红上。
小知青连耳朵都这么好看。
粉粉嫩嫩的，像初春的桃花瓣。
想……想轻轻咬一口。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惊得江宴清自己都差点跳起来，一股热流猛地涌上脸颊和耳根。
他慌忙别开脸，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苏婉禾将儿子的窘态和小知青的羞涩尽收眼底，心里跟明镜似的。
她笑着把咸菜放下，拉着云旌的手腕让他坐下：“哎哟，你这孩子，道什么歉。你是客人，又刚来，累了一天了，哪能让你动手？快坐下，尝尝我们小清的手艺，他难得下厨这么丰盛呢！” 最后一句，语气带着点意味深长的调侃。
云旌被按坐在长凳上。
江宴清几乎是立刻就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拿起一个空碗，径直伸向那盆奶白色的野鸡汤，稳稳地盛了一大碗，里面还特意捞了两块最嫩的鸡胸肉，然后放到云旌面前，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先喝汤，暖暖胃。”
“谢谢江同志。”云旌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碗，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口。
鸡汤浓郁鲜美，带着山野的清香，瞬间抚慰了旅途的疲惫。
“好喝，很鲜。”
“嗯。”江宴清应了一声，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绷紧。
他拿起筷子，似乎想夹菜，目光却在桌上的几盘菜之间逡巡。
一顿饭吃得气氛微妙。
苏婉禾热情地招呼着云旌，问些家常，云旌也礼貌地回答，声音清越温和。
江宴海则埋头苦干，吃得满嘴流油，只觉得今天这饭格外香，大哥的手艺真是绝了。
而江宴清，他大部分时间沉默着，但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
他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辣椒多的土豆丝，专挑最嫩的青菜心夹给云旌。
看到云旌碗里的鸡汤快见底了，立刻又给他添上。
发现云旌多看了两眼爆炒的野鸡丁，立刻就把盘子往他那边挪了挪，然后夹起最大的一块肉丁，无比自然地放进了云旌的碗里。
云旌：“……”
他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再看看旁边男人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专注地盯着他碗的凶悍侧脸，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心头发暖。
这位江同志虽然话少，但照顾起人来，还真是实诚得有点霸道。
苏婉禾全程笑眯眯地看着，偶尔给儿子递一个“收敛点”的眼神。
江宴清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小知青吃了自己夹的菜”这件事填满了。
每当云旌把他夹的菜吃掉，江宴清心里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比自己吃到了肉还高兴。
晚饭在江宴清持续不断的“投喂”和苏婉禾了然的目光中结束。
江宴清主动收拾碗筷，动作麻利。
收拾完，他又去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兑好温度，提到院子角落那个干净的洗澡间门口。
“云同志，热水烧好了，可以洗澡了。” 他敲了敲洗澡间的门板。
“好的，谢谢江同志。” 云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雀跃和感激。
风尘仆仆两天，能洗个热水澡简直是天堂般的享受。
听着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江宴清靠在院子的老槐树下，望着天上初升的星星，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象。
水汽氤氲中，小知青那身白玉般的皮肤……
他猛地甩甩头，暗骂自己一声“混账”，强迫自己走开，去检查院门是否关好。
等云旌洗完澡，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淡淡的皂角香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整个人像颗刚剥了壳的水煮蛋，白里透红。
他跟等在院里江宴清道了晚安，便回了自己那间温暖的小屋。
身体和精神的极度疲惫瞬间涌上，云旌几乎是沾到那厚实柔软的枕头，意识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而隔壁东屋的炕上，江宴清却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的屋顶。
小知青那张白皙精致的脸，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睛，那抹粉红的耳尖，那声软软的“谢谢江同志”。
还有他吃饭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喝汤时满足眯起眼的样子……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越来越清晰。
他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极淡的、属于小知青的干净皂角香。
心口像是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鹿，扑通扑通，跳得又重又快，震得他耳膜都在响。
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让他浑身燥热，口干舌燥。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驱散那些扰人的画面。
没用。
小知青……
云旌，小旌……
他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得舌尖都带着点莫名的甜意和悸动。
这一夜，凶名在外的大江村第一硬汉江宴清，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小知青，彻底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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