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婉死了。死在华北的一个伏天里，死在医大二院儿科急诊的冷气里。其实，她是死在张磊那句“你就知道要钱”里。
本市最好的医院，永远人满为患。“快啊！我女儿40度了！快救救她！”苏婉婉抱着三岁的安安，腿抖得几乎无法走路，兜里却只有几十块钱。美林和泰诺是管小区楼下有孩子的邻居要的，现在医生说孩子烧得厉害，最好先做个血检，她摸了摸手机，哪有钱付医药费。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先管张磊要，如果要不来，看看网贷好不好弄。
安安小脸烧得粉红，目光呆滞，嘴里含混地念着“妈妈冷”。
分诊护士对着大厅喊：“发烧超过38度5的，先自行口服退烧药，等待叫号。”
可孩子已经开始烧得说胡话了，药吃了没用，血检做不了。
张磊终于回了电话，背景音吵吵嚷嚷，听着像在酒局上。“又有什么事，我在出差，你总打电话干啥，闲的啊？”
“安安发烧40度！医生让做检查，我没钱……”她声音抖得厉害。
“发烧吃药啊！找我有什么用？”张磊的声音不耐烦地拔高，“钱钱钱，你就知道要钱！我每个月都给你两百，你攒钱干啥？”
“那钱够干什么？安安的退烧药还是借的！”
“你不会省着点？你大手大脚的！我赚钱容易吗？”话没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结婚三年，张磊的工资卡她从来没摸到过。和婆婆在一起的生活，只能说饿不死她。
她刚生完孩子那会儿，手里是有点私房钱的。请个育儿嫂，是能把自己在五星级酒店的前台经理的工作保住。可她刚复职，婆婆就动手把育儿嫂打跑了。然后成天电话轰炸喊她回家。说孩子摔了，孩子拉肚子，孩子发烧。她一次次的在工作岗位上请假回家，发现都是婆婆狼来了的戏码。
后来婆婆干脆挑明了。让苏婉婉自己在家带孩子，带到孩子上幼儿园，说比请育儿嫂划算。主要家里多个外人，不听她摆布，让她别扭，让她不爽。
苏婉婉也抗争过，但她找不到能帮她共同抗争的育儿嫂。谁都不肯趟她家的浑水。一个个育儿嫂，都是被婆婆骂了几句就走人了。
她最大的愿望是能搬出去租房子住。可自己的钱不够了。娘家那边，姥姥心脏手术也是亲戚凑的钱。她没敢太自私的跟爸妈说出自己的困境。爸妈的工资微薄，却从小风里雨里的带她去少年宫，培养她琴棋书画样样出众。爸妈的付出够多的了。他们以为女儿优秀就能过好今后的生活。可她嫁错了人，把自己活得连烂菜叶子都不如。她怎么忍心让把自己视若珍宝的爸妈知道。她以为自己扛过去，会好的。
可婆婆和张磊攥着的钱，就是掐着她脖子的绳，连女儿生病救命，这绳都没松过。而她在放弃自己工作的那天，就失去了翻身的机会。她过劳肥，和工作脱节，一步错，步步错。
没时间想这些。怀里女儿突然怪叫一声，眼球上翻，口吐白沫。
苏婉婉吓得瘫在地上，“安安！安安！”她抱紧女儿抽搐的小身子，脑子里轰的一声。要是有钱，早就能做检查了，要是有钱，刚才就能先用上药了，要是张磊肯给她钱……
再睁眼时，怀里是刚出生的安安，病房是医大二院的妇产科。苏婉婉低头，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眼泪突然砸下来。上一世，就是从张磊说“我养得起你”开始，她丢了工作，没了收入，手里连给孩子救命的钱都没有，最后眼睁睁看着安安没了。
那不是意外，是张磊用“我养你”三个字，用攥着钱的手，一点点把她们娘俩逼死的。她不贪心，不求大富大贵，只是想活命，想自己的女儿不要死！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张磊提着保温桶进来，还没啤酒肚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醒了？这是妈给你熬的小米粥。你这产假得休一阵子，你们酒店的岗位估计等不了你吧？不如干脆辞了，我养得起你。”
“我养得起你”这五个字像五颗子弹，准准的打中苏婉婉的心口。她抬头看张磊，眼底有火，上一世她信了这话，把自己活成了伸手要钱的乞丐，连女儿命都保不住，这一世再听，只恨得牙痒痒。
她没像上一世那样应着，只扯了扯嘴角：“工作的事，我自己跟领导说。你可不要代替我去找我领导。”
张磊显然没料到她这反应，撇撇嘴：“那随你便吧。”他摸出手机划着屏幕，不知在跟谁聊得热乎，全然没看见苏婉婉盯着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有上一世攒了三年的委屈，有没钱救女儿时剜心的恨。
但这一次，她不会了。
苏婉婉低头看了看女儿，心想既然回来了，那就拼一把，换一种活法吧！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还只当她是那个好拿捏的傻子吧？她一直漂亮，有能力，却在这段婚姻里卑微到尘埃下面了。不过是因为相信了那见鬼的爱情。
她颜值工资都比他高，却一直是小鸟依人，好欺负的样子。她用得着这样唯唯诺诺，用作贱自己，换来对方的优越感吗？
苏婉婉吸了一口气，身边的女儿，奶香奶香的。刚出生的她和记忆里的一样瘦小，她有些愧疚。
孕期一直忙工作，婆婆又想尽办法为难她、苛待她，让她饮食没营养，又休息不好，以至于女儿天生就体弱。
这一次，她要保住自己的工作，还要护好这个小身子。
护士查房时说可以出院了，苏婉婉看自己的手，浮肿没有完全消退，但还是很漂亮。上一世这双手做家务磨出了厚茧。现在指尖轻轻蜷起，竟还能看出几分从前弹钢琴时练出的秀气。
“婉婉，出院手续我去办，妈在家把婴儿床都铺好了。”张磊放下手机，张嘴闭嘴，又是他妈。
苏婉婉拉下脸来：“你能不能让你妈干些有用的？”
“你说啥？我妈铺婴儿床没用，那你说啥有用？”
“孕期她让我顿顿吃咸菜。我偷吃个鸡蛋，她就早上四点踢我门，不让我休息。安安生来这么瘦，你说她现在把婴儿床铺好有啥用？”
张磊皱眉：“什么安安？你可别乱叫啊！我妈给咱娃起的小名叫可心！还有，我妈可没亏待你。孩子弱是你自己的事！”
是，都是她自己的错！婚姻是她自己选的！她曾经把婚姻的样子想成暖融融的。
她以为，结了婚就会朝朝暮暮守着心上人，推开家门就能扑进一个大大的拥抱，空气里都是两个人的笑声。
可真领了红本本，身边朝夕相对的却换成了婆婆。
五十多岁的婆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有她的身影，都有她的唠叨。菜咸了淡了，地擦得不干净。她每天绕着弯子挑刺，不停地敲打她的不是。
而张磊呢？日子过得和婚前没两样，该玩乐玩乐，健身、喝酒、旅游，一样没少。他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屋里屋外的喊妈妈。
苏婉婉想，就算张磊玩乐，也偶尔带上自己吧，可他总说：媳妇你在家，还有我妈陪着呢。
苏婉婉每次要给张磊盛菜，婆婆都抢着盛：“小苏，你不知道，磊磊不吃肥肉的哈，汤要单独撒白胡椒粉的。”
那娘俩一对眼神，全是默契。她是多余的。这就是婚姻吗？
苏婉婉有时发呆，心里头冒出一个念头：民法典怎么就没规定，生活能自理的老人，至少在小两口刚结婚的头几年，别凑到一块儿过？
婆婆是离了婚的，还不如有个公公在，分散一下婆婆的精力，她还能好过些。
现在张磊又为婆婆邀功，粥是他妈煮的，婴儿床是他妈铺的，她苏婉婉要对他妈感恩戴德！
那她当老公的，为她做了啥？
婆婆比她身体都好，愣是横插在她婚姻所有的日常当中。
苏婉婉终于说了出来：“张磊，你妈做什么，你们高兴就好。不用再来我这邀功。”
“苏婉婉，你吃错药了吧？”
车子刚开出医院，风是热的。张磊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喂？”
听筒里的声音不小：“张磊哥帮帮忙，我打不到车，有急事要去……”
“停车！”苏婉婉直接抱过婴儿，摸到了车门把手。
“你干什么？”张磊猛地踩刹车。
“你不是要帮别人吗？我带孩子打车回家。我刚生完，没体力陪你们。”上一世，他就绕路去接送林薇薇，害得她抱着孩子，多坐一个小时的车。
张磊手忙脚乱按住她，对着电话：“我现在忙，你还是找别人吧！”
挂了电话，他尴尬地咳了声：“多大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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