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碎金,慷慨地泼洒在铁路文化馆新落成的“时光列车”项目上。三节复原的老式绿皮车厢静静卧在延伸的轨道上,车身油漆崭新得发亮,映着蓝天白云。空气里弥漫着新漆、木头和阳光烘烤铁轨的混合气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肖时宇站在首节车厢的入口处,脊背挺得笔直,一丝不苟的深色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和那块熟悉的战术手表。他正与项目施工方的负责人低声交谈,指尖点着摊开在车厢连接处平台上的厚厚一沓验收文件,神情专注得近乎苛刻。
“王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清晰地穿透周围剪彩仪式筹备的细微嘈杂,“3号车厢,b区靠窗第六排座椅下方,那处铆钉的打磨光滑度,距离图纸标准还差0.5个毫米。还有,观景窗内侧的密封胶条,边缘必须重新处理,要绝对平整,不能有任何肉眼可见的溢胶或毛刺。”
他的手指精准地戳在文件上对应的照片和参数位置,目光锐利如刀。
被称为王工的中年男人额头沁出薄汗,连连点头,手里的小本子飞快记录着:“明白,肖总放心,我亲自带人返工,保证下午五点前达标!您提的其他那些……呃,‘特别要求’,也都按最高标准落实了,等您最后确认。”
“特别要求”四个字被他说得格外小心,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正饶有兴致研究车厢外部复古铁艺装饰的林汐妍。
肖时宇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掠过王工的肩膀,投向那几节沉默的车厢深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柔软,快得如同错觉。“辛苦了,王工。尤其是‘星海’和‘花时’主题车厢的细节,务必万无一失。”
“是是是,您放心!”王工如释重负,抹了把汗,赶紧转身去招呼工人。
林汐妍恰在此时溜达过来,指尖拂过冰凉的、打磨光滑的车厢外壁金属扶手,带着好奇的笑意凑近肖时宇:“怎么了肖总?验收遇到麻烦了?看你跟王工说得那么严肃。”她歪着头,阳光跳跃在她蓬松的发梢,眼神清澈,带着点打趣的意味,显然把刚才肖时宇那番“吹毛求疵”当成了他工作狂属性发作的日常。
肖时宇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验收文件合拢,递还给旁边的助理。再转向她时,脸上那层面对施工方的冷硬线条已然化开,只剩下惯常的、带着点纵容的平静。
“没什么大问题,例行检查。安全标准,一点不能马虎。”他自然地抬手,替她拂开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碎发,指尖的温度短暂地擦过她的皮肤,“剪彩快开始了。”
他的动作和解释都太自然,林汐妍不疑有他,注意力很快被喧闹起来的剪彩仪式吸引过去。红绸、剪刀、闪光灯和热烈的掌声交织。
作为项目主导方时屿科技的cEo,肖时宇站在正中,身姿挺拔如松,沉稳地宣布“时光列车”将于一周后正式向公众开放。他的发言简洁有力,目光扫过下方的人群,只在掠过笑靥如花的林汐妍时,微微停顿了半秒,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无人知晓的秘密重量。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被深蓝的夜幕吞噬。铁路文化馆巨大的拱形顶棚下亮起了柔和的景观灯,白日里喧嚣的工地此刻只剩下空旷的寂静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火车汽笛声。
三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夜间巡逻的保安,再次潜入了“时光列车”项目区域。肖时宇用特殊权限卡刷开了最后一节标注着“星海”主题的车厢门锁,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车厢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站台的灯光透进来一点模糊的轮廓,空气里还残留着新皮革和木蜡的味道。
“啪嗒。”潘叙白按亮了自带的一盏便携式充电工作灯,冷白的光瞬间驱散了门口的黑暗,照亮了脚下柔软厚实的深蓝色地面,也映出了车厢内部令人惊叹的雏形——穹顶并非实体天花板,而是一片深邃的、模拟星空的柔性曲面屏,此刻虽未点亮,但能想象其展开时的浩瀚。两侧车窗的框架被巧妙地设计成流动的、抽象化的星轨线条,蜿蜒延伸向车厢尽头。
“嚯,”陆昭最后一个闪身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界,他环顾四周,这精心设计的氛围也让他挑了挑眉,习惯性锐利的目光扫过肖时宇,“阵仗不小啊,老肖。看来老潘那场‘果壳计划’,真把某人的胜负欲…或者说,紧迫感,给彻底点燃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促狭的笑意,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随手拿起肖时宇白天亲自带来、此刻放在小桌板上的一小束用特殊工艺保存的蓝花楹干花。淡紫色的花瓣在冷白光下依然保持着柔和的色泽和形态,只是失了鲜活时的水润,多了几分时光沉淀的温柔。
肖时宇没理会他的调侃,径直走向车厢中部。他蹲下身,打开一个早已放置在座位下的银色金属工具箱,动作利落。里面整齐码放着各种工具、微型灯带控制器、还有几卷颜色各异但质地极其柔软的薄纱。他取出一卷带着细碎银丝的浅蓝薄纱,小心地展开一角,对着穹顶比划着悬挂的位置和垂坠的弧度,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父母催得紧,电话都快打爆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在空旷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低沉,却清晰。
“明示暗示,花样百出。”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薄纱边缘,目光落在手中那抹温柔的蓝色上,仿佛透过它看到了什么,“而且……上次在海边,潘叙白求婚的时候,”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更轻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称得上柔软的情绪。
“她看着唐果手上的戒指,还有那无人机送来的戒指……那个眼神……”他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已然明了。羡慕,向往,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女孩的憧憬。那眼神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他心上,让他再也无法按部就班地等待。
“懂了。”潘叙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工作灯的白光,遮住了眼底的笑意。他走到车厢控制台的位置,打开自己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复杂的界面,开始测试连接穹顶星幕的程序。“所以这次连温老师和唐果她们都瞒着?保密级别够高的。”
“嗯。”肖时宇简短地应了一声,算是默认。他站起身,拿着那卷薄纱,示意陆昭帮忙,“惊喜,提前知道了就没意思了。”
他需要陆昭的身高,协助将薄纱的一端固定在穹顶边缘预设的隐形挂钩上。淡蓝的薄纱如同被月光浸透的海雾,轻柔地垂落下来,在模拟的“星空”下营造出梦幻的层次感。
陆昭一边利落地配合着固定挂钩,一边瞥了肖时宇一眼,语气依旧带着点兵痞子式的戏谑:“行,兄弟这苦力当得值。不过话说回来,”他朝潘叙白努了努嘴,“老潘算是开了个好头。你呢,老陆?温老师那边,有谱了没?”他指的是陆昭与温书瑶的感情。
潘叙白闻言,敲击键盘的手指也慢了下来,从屏幕后抬眼看向陆昭,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同样的询问意味。
陆昭固定好最后一个挂钩,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高大的身形在略显狭窄的车厢里站直。他脸上那点玩笑的神色收敛了些,眼神投向车厢尽头那扇模拟的观景窗,窗外是文化馆内布置的铁轨和信号灯模型。沉默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平稳,却透着一股子笃定和深藏的缱绻:“我的‘谱’……在幼儿园音乐会进行的时候。”
他没再多说,但嘴角那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已然说明了一切。那是独属于他和温书瑶的节奏,静水流深。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悦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打破了车厢里的静谧和男人们心照不宣的沉默。铃声是林汐妍特意设置的、活泼轻快的旋律,在此时此地响起,格外有存在感。
肖时宇动作一僵,迅速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和照片,正是林汐妍笑靥如花的脸庞。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按下了接听键,同时眼神锐利地扫了旁边两个瞬间绷起脸、竭力憋住笑的兄弟一眼,无声地警告他们安静。
“喂?”肖时宇的声音响起,刻意放得平稳温和,与刚才谈论“星海”车厢布置时的紧绷截然不同。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林汐妍带着点慵懒和小小抱怨的嗓音,背景里还夹杂着清晰的“咔嚓咔嚓”拆塑料包装袋的窸窣声:“喂?时宇,你还在公司吗?这都几点了呀?”她的声音软软的,透过电波传来,带着点居家的随意。
“我点了那家新开的韩式炸鸡外卖,双人份的!结果送来一看,分量也太实在了……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堆得跟小山似的!”她似乎戳了戳什么包装盒,发出闷闷的声响,“炸鸡冷了就不好吃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再晚我真要撑死了,或者只能便宜楼下流浪猫了……”
她的描述带着点夸张的可爱,清晰地勾勒出她独自在家面对一堆美食、有点无奈又期待他回来的画面。肖时宇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旁边座椅光滑的皮革边缘。
他几乎能想象她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面前堆着金黄的炸鸡,电视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眼神里带着点无聊和等待的样子。一股强烈的、想立刻回到她身边的冲动涌了上来。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头的躁动和一丝说谎带来的涩意,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沉稳,甚至带上了一点处理公务时的官方口吻:“还在文化馆这边。新项目刚验收完,有些关键区域的夜间安全巡查预案,需要我亲自再过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安抚,“不会太久,你先吃,别等我,给我留点就行。我尽快处理完就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拆包装袋的窸窣声还在继续。肖时宇的心也跟着悬了一下。
“哦……好吧。”林汐妍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小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啊,夜里巡查小心点。我……我先努力消灭一点。”她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是认命地拿起了一块炸鸡。
“好。很快。”肖时宇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温柔。
“嗯,等你。”林汐妍说完,电话里传来“嘟”的一声轻响,挂断了。
忙音传来,肖时宇缓缓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车厢里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只有工作灯发出低微的电流声。他站在原地,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只有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泄露了刚才那番“专业口吻”下的紧绷。
“噗——”
“嘘——!”
潘叙白终究是没忍住,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调戏意味的轻笑刚冒出来,就被旁边反应更快的陆昭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一下。潘叙白立刻把剩下的笑声憋了回去,变成一阵压抑的咳嗽,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陆昭则已经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背对着肖时宇,假装研究车厢壁板上一处星轨装饰的接口。
但他抬起手,用指关节非常刻意地、轻轻叩了叩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战术匕首鞘,发出两声清脆的“嗒、嗒”声。紧接着,他手腕一翻,不知怎么动作的,那柄匕首光滑如镜的金属刀鞘表面,精准地反射着潘叙白工作灯的光芒,一道刺眼的白亮光斑,像舞台上追光灯一样,不偏不倚地打在了肖时宇那张努力维持镇定、却掩不住一丝尴尬和心虚的侧脸上。
光斑灼热,无声胜有声。
肖时宇:“……”
他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在陆昭那无声却杀伤力十足的“追光灯”和潘叙白压抑的闷笑声中,肖时宇猛地转过身,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他没说话,只是大步走到工具箱旁,抄起一大卷厚重的、用于铺设地面光影效果的深蓝色星空投影膜,那卷膜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干活。”肖时宇的声音硬邦邦地砸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刚才那个对着电话温柔安抚的人不是他。他手臂用力,将那卷沉重的投影膜“咚”地一声,重重地塞进了旁边正憋笑憋得肩膀发抖的潘叙白怀里。
潘叙白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礼”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抱不住,手忙脚乱才堪堪稳住,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他抬起头,对上肖时宇那张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核善”(核蔼可亲)的脸,以及对方眼神里清晰的“再笑试试”的警告。
“咳…明白!老肖!”潘叙白立刻扶正眼镜,努力板起脸,摆出最严肃认真的表情,抱着那卷膜,像个接到重要军令的士兵,就差立正敬礼了。他转身就往车厢中段走,脚步飞快,生怕慢一步又触了某位“恼羞成怒”的总裁霉头。
陆昭早已收起了匕首,刀鞘反射的光斑消失无踪。他嘴角噙着的那点看热闹的笑意也迅速敛去,恢复了平日的冷峻模样,仿佛刚才用光斑“调戏”兄弟的另有其人。
他动作利落地弯下腰,从工具箱里精准地抽出两把特制的、用于固定穹顶柔性屏边角的无痕强力粘胶枪,顺手抛了一把给走过来的肖时宇。
“b区铆钉返工点附近,穹顶接缝需要加强固定,受力点在这里和这里。”陆昭指着车厢顶部几处位置,声音平稳专业,无缝切换回工作状态。
肖时宇稳稳接住粘胶枪,掂了掂分量,目光锐利地扫过陆昭指出的位置,点了点头。两人不再废话,各自选定区域,动作麻利地开始操作。粘胶枪发出低沉的“嘶嘶”充气声,特制的透明粘合剂被精准地注入预设的卡槽和接缝。
潘叙白也放下了那卷沉重的投影膜,重新回到他的控制台前。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他专注的脸,指尖在键盘上飞舞,一行行复杂的指令代码流淌而过。
他在调试核心程序,穹顶那片深邃的柔性屏幕随着他的操作,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沉睡的星海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电流,旋即又归于平静的黑暗。他在构建一个只属于一个人的星河梦境。
车厢内只剩下工具操作的细微声响、粘胶枪的充气声和键盘敲击的嗒嗒轻响。三个男人各自忙碌,沉默而高效。冷白的工作灯光勾勒着他们专注的侧影,投在铺着深蓝地毯的车厢地面和点缀着星轨线条的壁板上。
空气里弥漫着粘合剂淡淡的化学气味、新皮革的木蜡香,还有一丝心照不宣的、为同一个秘密目标而努力的紧绷感。
肖时宇半跪在座椅上,伸长手臂,小心地将一小簇精致的蓝花楹干花嵌入车窗上方一个特意留出的、星轨线条交汇的透明凹槽内。淡紫色的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哑光。他调整着花枝的角度,指尖的动作异常轻柔,带着一种与刚才的冷硬截然不同的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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