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灵起身，扬起的破旧斗篷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高大，与脚下这艘名为“彼岸舟”的残破孤舟融为一体。淡银色的古老符文如同被点燃的星河，在船体每一道裂痕、每一寸朽木上疯狂流转，将暖黄色的光罩渲染得如同黄昏时最后的壮丽霞光。
“走——！”
一声蕴含了万古寂寥与最终决绝的意念，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入林见素与苏挽月的识海，不容置疑地命令着这艘古老的舟楫。
嗡！
彼岸舟猛地一颤，船身那些亮起的符文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整艘船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推动，不再是漂浮，而是化作一道撕裂粘稠死寂的暖黄流星，朝着与归墟漩涡相反的方向，朝着那“星钥”与残灵意念共同指引的、“初生之土”所在的无尽黑暗，决然冲去！
速度，快到了极致！甚至超越了林见素全力施展的遁术！这是守望者文明遗留造物，燃烧自身最后的底蕴，进行的最后一次跃迁！
“吼——！！！”
身后，那由数十头炼虚、化神层次归墟怪物组成的恐怖洪流，发出了震彻灵魂的咆哮。它们被这突然的加速激怒，更加疯狂地追击而来！各种蕴含着极致湮灭之力的攻击——苍白的死光、扭曲的阴影触手、吞噬空间的裂痕——如同狂风暴雨般，向着彼岸舟逃离的方向倾泻而下！
然而，船头那残灵，没有回头。
他（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向着追兵的方向，将手中那盏散发着暖黄光晕的琉璃船灯，高高举起。
“以吾……残存之念……”
“燃此……守望之灯……”
“唤汝等……沉沦之灵……”
“暂醒……片刻……”
沙哑的意念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响起，仿佛在吟唱着文明终末的镇魂曲。
那盏琉璃船灯，灯焰骤然从温暖平和的暖黄，转化为一种凄艳、决绝的……纯白！
白光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虚妄、照见本源的力量，瞬间扩散开来，笼罩了后方大片追击的归墟怪物！
被这纯白光芒照及的怪物，动作猛地一滞！它们那由纯粹寂灭与怨念构成的身躯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被唤醒了！一些破碎的、混乱的、属于它们生前或被吞噬前的记忆碎片，如同沉渣泛起，在它们空洞的眼眶或能量核心中闪烁！
一头形似巨蟒的骨兽，发出了不再是暴虐，而是带着无尽痛苦的哀鸣，仿佛回忆起了族群覆灭的瞬间。
一片庞大的阴影聚合体，内部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发出了无声的哭泣与呐喊。
就连那几头炼虚层次的恐怖存在，猩红暴戾的目光中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与挣扎！
这纯白之光，这残灵燃烧自身最后执念所化的光芒，竟能短暂地唤醒这些归墟怪物体内，那早已被寂灭意志磨灭的、属于“生”的残响与痛苦！
追击的狂潮，出现了刹那的混乱与迟滞！
就是这刹那！
彼岸舟借着这宝贵的间隙，速度再增，已然将大部分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
但，那残灵的身影，在纯白灯焰的燃烧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黯淡。他（她）如同燃烧殆尽的蜡烛，正在飞速消散。
“不！”苏挽月忍不住惊呼，眼中流露出不忍。她能感受到那股正在飞速逝去的、坚韧而悲壮的意志。
林见素紧紧抿着唇，握紧了手中的【静滞权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那逐渐透明的背影，心中波澜汹涌。这是守望者文明最后的余烬，在为他们这两个陌生的“后来者”，争取那渺茫的生机。
“记住……”
“源海……本……无善无恶……”
“寂灭……亦非……永恒……”
“找到……‘种子’……真正的……意义……”
“唤醒……‘母亲’……或者……成为……新的……”
残灵的意念越来越微弱，最终，伴随着那纯白灯焰的彻底熄灭，他（她）的身影也如同风中青烟，彻底消散无形。唯有那盏失去光华的琉璃灯盏，从空中坠落，在接触到彼岸舟甲板的瞬间，便化作了飞灰，消散于无形的死寂之中。
船头，空了。
那暖黄色的光罩也黯淡了大半，船身上流转的淡银色符文变得明灭不定，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显然，残灵的消散与最后力量的爆发，对彼岸舟本身也造成了巨大的损耗。
但，它依旧在顽强地前行，载着林见素与苏挽月，冲出了那片被短暂净化的区域，将后方重新陷入狂怒与混乱的追兵，逐渐甩在了视野的尽头。
死寂重新笼罩而来，比之前更加沉重。
两人站在微微摇晃的甲板上，久久无言。方才那短暂却壮烈的一幕，深深烙印在他们心中。那不仅仅是一次断后，更是一种文明的托付，一种跨越了时空与生死的沉重责任。
“‘找到种子的真正意义’……‘唤醒或者成为新的’……”林见素重复着残灵最后的话语，目光深邃。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但前方依旧迷雾重重。
苏挽月轻轻靠在他身边，低声道：“我们会找到答案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掌心的“星钥”似乎也感应到了那份悲壮与托付，蓝色的冰晶微微发热，指引的方向前所未有的清晰。
彼岸舟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依旧沿着既定的航线，在无边无际的死寂黑暗中航行。四周不再是破碎的星骸和扭曲的法则，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连“无”这个概念都要被吞噬的“空无”。这里，似乎已经接近了归墟的真正边缘，或者说，是某个连归墟都尚未完全吞噬、或者说刻意“留白”的奇异区域。
不知又航行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在这片空无之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突然，一直沉寂的彼岸舟，船身那些明灭不定的符文再次稳定地亮起，虽然光芒远不如前，却指向了正前方。
与此同时，林见素与苏挽月，以及他们手中的权杖与星钥，都清晰地感应到了——
前方那绝对的黑暗深处，出现了一点……光。
不是暖黄的守护之光，不是苍白的静滞之光，也不是纯白的焚念之光。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原始生命气息的……嫩绿色的光点！
如同在绝对寒冬的冻土之下，挣扎着探出头的一丝新芽！
“星钥”剧烈地震动起来，蓝色的光华与那嫩绿的光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初生之土……”苏挽月喃喃道，眼中充满了震撼与希望。
林见素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那嫩绿光点中传来的、与整个归墟死寂格格不入的磅礴生机，以及其中蕴含的、仿佛万物起源般的古老道韵。
他们终于……抵达了彼岸？
不，或许，这只是真正征程的……起点。
彼岸舟载着两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驶向了那黑暗深渊中，唯一的、象征着“生”的嫩绿微光。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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