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手指微微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喘息。林昭站在床边，没有看他，只是沉默地将扫描仪收进作战服内袋。刚才她已经确认了——陈默体内那段沉睡的基因序列，与妹妹林璇意识备份的锚点，完全吻合。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步伐沉稳，却在即将踏出门槛时顿住了脚步。陆远靠在墙边，指尖夹着那张小小的存储卡，目光低垂，仿佛在掂量它千钧般的重量。
“你要现在打开它？”他问，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寂静。
林昭点头，眼神坚定：“得有他才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地下仓库。厚重的金属门缓缓滑开，发出低沉的摩擦声。终端屏幕依旧漆黑，接口边缘的胶带早已翘起，像是被时间啃噬过的残骸。林昭取出数据探针，重新接驳线路，指尖微动，按下启动键。
刹那间，刺眼的红字在屏幕上炸开：【生物共振缺失，深层协议无法激活】。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便携设备，又回望了一眼正被助手搀扶进来的陈默。他脸色灰败，呼吸断续，左臂插着输液管，药水一滴、一滴，缓慢流入血管，如同他残存的生命节奏。
“把他带到感应区。”林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陈默被轻轻安置在金属椅上，双眼紧闭，眉心微蹙，像是被困在某个无法醒来的梦里。林昭走上前，伸手托起他的右手，掌心向下，稳稳按在终端侧面的生物识别面板上。系统嗡鸣启动，一圈幽蓝的光晕自底座升起，缓缓扫过他的皮肤，读取皮下血管纹路与基因链段。
几秒死寂。
屏幕忽然闪烁，跳出一行新提示：【检测到共源基因序列，匹配度87.3%，是否启动私人影像协议？Y\/N】
林昭毫不犹豫，指尖落下，按下“确认”。
空气微微震颤，一道全息投影自终端上方浮现。画面中的女孩蜷缩在角落，背靠着冰冷的舱壁，身上披着一件破旧外套。她面容瘦削，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是林璇。
“姐……”影像开口，声音清晰而熟悉，像从记忆深处传来，“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你还活着。”
林昭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可呼吸却悄然凝滞。
“我不是克隆人。”林璇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力气挤出，“我是被转移的意识。他们把我从实验舱抽出来，塞进这具临时躯体，说是‘延续计划’。但我知道……真正的我，早就死了。”
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上暗红血迹。
“凤凰计划从来不是为了救人。它是筛选‘纯净意识’的工具。所有参与者的记忆都会被提取、清洗、再重组。你还记得妈妈最后说的话吗？别相信‘孤影’的任何指令——它一开始根本不是为你准备的。它是为我设计的，后来才转接给你。”
林昭的手指猛然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沈烬知道真相，但他选择了沉默。苏璃更可怕，她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整个联邦高层，有十七个是复制体，他们的意识都被同步操控……而控制源头，就藏在星网第七层的加密节点里。”
影像突然剧烈晃动，背景中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时间不多了。”林璇的声音急促起来，“他们发现我私自上传数据了。如果我没逃出去，请你一定要找到原始日志服务器。密码是你小时候给我讲的那个童话故事的结尾——‘风停了，月亮落在姐姐口袋里’。记住，钥匙不在沈烬手里，在记忆里。”
话音未落，画面骤然中断。
终端立刻发出尖锐蜂鸣，屏幕边缘开始冒烟，空中浮现出猩红倒计时：【数据自毁程序已启动，剩余89秒】
林昭瞳孔一缩，瞬间激活“孤影”系统。半透明的操作界面在眼前展开，三股数据流同时奔涌，她强行截取仍在传输的影像残片。脑中猛地一阵剧痛，仿佛钢丝绞动神经，撕扯着每一寸意识。她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手指却在虚空中飞速操作，屏蔽反追踪模块，建立本地缓存通道。
60秒。
数据进度条跳至45%。
45秒。
视线边缘浮现黑斑，膝盖发软，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她却死死撑住，不肯退后半步。
30秒。
进度条升至78%。
15秒。
“孤影”发出过载警告，视野边缘泛起血红。
10秒。
“成了。”她低语，嗓音沙哑。
最后一帧画面成功封存。终端外壳“啪”地炸出一小簇火花，随即彻底熄灭。陆远迅速切断电源，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金属味。
林昭闭眼片刻，缓缓退出系统。耳鸣不止，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锤子在颅内敲打。她取出备用芯片，将完整的影像封存妥当，然后把烧毁的终端递向陆远。
“保管好这个。”她说，语气平静，却藏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回到医疗舱时，陈默正在发抖。体温已飙升至四十度以上，护工正用冷毛巾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他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喉咙里不断重复着几个模糊的字句。
林昭俯身靠近，耳朵贴近他的唇。
“她在哭……林璇在哭……救不了她……”
她摘下手套，第一次露出内侧刻着的“Lx”标记。那两个字母深嵌于皮革之下，像一道埋藏多年的伤痕。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陈默滚烫的手。
“你梦见了什么？”她低声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濒死的梦境。
陈默的眼球在眼皮下急速转动，喉结上下滑动：“她说……钥匙不在沈烬手里，在记忆里。”
林昭的手指猛地一顿。
这句话——和影像里的一模一样。
她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目光转向角落的监测屏。心跳紊乱，呼吸不稳。这不只是高烧呓语。某种深层的意识连接正在发生，而陈默，竟成了接收信号的媒介。
她走出病房，在门口停下。外头天色已暗，聚居地的灯光依靠太阳能供电，昏黄稀疏，像散落的星火。风穿过废墟间的缝隙，发出低沉呜咽，如同大地的叹息。
她从作战服夹层取出妹妹的纳米手环，翻转过来，指尖轻轻抚过内圈那道细小的划痕。三年前，林璇亲手刻下的编号，如今竟与沈烬实验室的日志编号完全一致。这不是巧合。
记忆。
她低声呢喃这两个字，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凤凰计划筛选的是“纯净意识”，而意识，本就依附于记忆而存在。若记忆可被篡改，那“我是谁”这一命题，便不再真实。她忽然想起陈默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在实验基地的静室里，林璇高烧不退，说了一整夜胡话，陈默守了一整夜，第二天只对她说了句：“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像小时候那样。”
那时她以为只是梦话。
现在她开始怀疑，那或许是第一次，信号泄露。
她将手环重新戴回腕上，拉紧袖口。转身时，看见陆远站在通道尽头，身影被昏黄灯光拉得很长。
“你想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他问。
林昭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他说，语气慎重，“但有个条件——留下陈默的基因样本。我们有个研究小组，专门分析‘凤凰计划’的残留数据。也许能找到修复剂的线索。”
林昭盯着他，目光如刃：“你早就知道他会这样？”
陆远没有回避。“我们收到求救信号时，他就已被列入清除名单。他是第三期唯一活下来的学员，体内有未激活的实验印记。林璇传来的最后一段数据里，提到了他。”
“她说了什么？”
“她说，‘他是开关’。”
林昭沉默良久，回头望向医疗舱。陈默的手垂在床边，输液管随着微弱脉搏轻轻晃动，像一根连接生死的细线。她走过去，从颈侧神经接口取出一枚微型采样器，轻轻插入他静脉旁的检测孔，取了一滴血。
她将样本交到陆远手中。
“等结果。”她说。
陆远接过，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逝在幽深通道之中。
林昭重新站回病房门口，望着里面昏黄的灯光映在冰冷的金属墙上。她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手指一遍遍摩挲着手腕上的纳米手环，触碰那道熟悉的刻痕。
远处吹来的风，掀起了她额前的碎发，也拂过她眼底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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