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神经接口仍在发烫,金属边缘残留着一抹暗红血迹,像一道未愈的伤疤。林昭的手轻轻覆上胸口,指尖触到纳米手环那冰凉的弧面,微微一颤。她没有睁眼——睁开也无用,右眼仅存一丝模糊光感,左眼早已沉入永恒的黑暗。
可她知道,数据还在等她。等她找回那个被撕碎的名字,等她唤醒那段不该消失的记忆。
她缓缓将手环移向接口,“咔”一声轻响,卡槽精准锁死。生物频率开始同步,一道无声波动自手环涌出,穿透层层加密协议,直抵“孤影”系统最底层。这是林璇的频率,是唯一能绕过自毁程序的钥匙——属于妹妹的、独一无二的生命信号。
虚拟世界,悄然加载。
眼前并非全然漆黑,而是漂浮着无数断裂的数据碎片,如同被风暴撕碎的纸页,在虚空中无序翻飞。耳边响起细微的声音——先是七岁那年,林璇在实验基地后廊追蝴蝶时银铃般的笑声;接着是十岁躲在床底,小声哼着母亲教过的摇篮曲,声音怯生生的;再后来,是灭门前夜,她蜷缩在培养舱边,带着哭腔喊:“姐姐……你别丢下我……”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句接一句,全是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林昭的呼吸微微一滞,喉头泛起酸涩,心口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可她的手指依旧稳稳压在接口上,纹丝不动。
痛,是最好的清醒剂。
她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意识如刀锋般骤然收紧。她低声道,声音沙哑却坚定:“启动静默过滤协议,屏蔽90%音频输入,保留结构分析模块。”
声音潮水般退去,只剩些微波动在神经末梢轻轻震颤。眼前的碎片开始重组,化作一条条流动的光路,交织成网。她以“Lx-0724”为时间锚点,命令系统扫描所有携带相同基因波动的数据簇。
上千条信号飞速掠过。
有的是伪造的记忆:林璇在花园里奔跑,阳光洒在粉色裙摆上,笑声清脆;有的是虚假对话:妹妹依偎在她肩头,轻声说:“姐姐别走,我会乖乖的。”每一帧都精致得近乎真实,情绪饱满,细节丰沛,仿佛是从一段完整人生中精心剪辑而出的画面。
但它们都有一个致命破绽——太完美了。数据太过整齐,波动太过平滑,没有真实意识应有的杂乱与不规则。
真正的灵魂,不会如此规整。
她继续下潜,深入量子服务器最底层。这里没有温度,没有空间,只有无尽的信息洪流在黑暗中奔腾。她的意识像一艘残破的小船,在风暴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伴随着精神撕裂般的压迫感。
终于,一个极微弱的光点浮现。
它不在主路径上,藏于废弃缓存区深处,信号强度不足标准值的3%。可它稳定、干净,毫无修饰痕迹。最关键的是,它的生物频率,与她手环中封存的林璇印记完全吻合。
就是她。
林昭立刻启动安全通信链路。连接进度条缓缓爬升:1%、5%、12%……每跳动一次,她脑中的压迫感便加重一分。太阳穴突突狂跳,仿佛有电流在皮下穿行。系统警告弹出:【神经负荷已达临界值,建议终止操作】。
她置若罔闻。
就在连接即将完成的刹那,整个虚拟空间猛然扭曲!
地面龟裂,墙壁化作流动的代码瀑布,头顶的数据流倒灌而下,如黑色潮水淹没一切。上百个“林璇”的身影凭空浮现,围成一圈。她们穿着不同年纪的衣服——扎双马尾的小女孩、穿实验服的少女、还有那个穿着染血睡裙的妹妹。她们齐声开口,声音层层叠加:
“姐姐,救我……”
“你为什么不来?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我好疼啊……你听得到吗?”
那声音如海啸般冲进她的神经,现实中的她猛地抽搐,嘴角溢出鲜血,作战服肩部接口爆出电火花,随即熄灭,留下焦黑的灼痕。系统警报疯狂闪烁:【情感干扰值超标,神经共振风险极高】。
她闭着眼,牙关咬得更紧,舌尖伤口再度撕裂。疼痛成了她唯一的控制开关。她不再回应那些呼唤,而是强行反向追踪,锁定所有假影像的数据源头。
拓扑图迅速生成——所有虚假信号最终汇聚至一个节点,标记是一朵缓缓旋转的银莲花。
苏璃。
她瞬间明白,这不是干扰,是陷阱。对方不仅预判了她的行动路线,更用妹妹的模样,试图击溃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只要她有一瞬心软,情绪失控,系统便会超载崩溃,意识彻底湮灭。
她果断切断所有外部响应,关闭情感反馈通道,仅保留核心探测功能,将全部算力集中于那个真实的光点。
连接,重新建立。
中央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半透明,轮廓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如初。她穿着灭日前夜的粉色睡裙,脚边散落着几颗彩色玻璃珠。她望着林昭,嘴唇轻启,声音极轻,却穿透所有杂音:
“姐,快断开!这是苏璃的……”
话音未落,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数据流中探出,狠狠掐住她的脖颈。光影扭曲,小女孩的身体开始融化,面容一点点变化——黑发垂落,肤色冷白,唇角扬起一抹近乎温柔的冷笑。
“你永远抓不住真实的她。”苏璃的声音直接刻入她的意识深处,不是听见的,而是被烙印下的。
林昭瞳孔骤缩。
她没有攻击,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张脸。她在最后一刻捕捉到了妹妹消失前的眼神——不是恐惧,也不是哀求,而是一种清晰的警告,就像当年在实验室角落默默望着她时那样。
那一刻,她确认了两件事:第一,林璇的意识真的还活着;第二,苏璃不仅能操控数据,还能实时监控她的每一次接入。
她立即下令:切断外部连接,关闭所有开放端口,仅保留内部加密存储模块。
意识开始撤离。
在脱离虚拟世界的最后一瞬,她将妹妹出现的坐标悄悄加密封存,并设定触发条件——一旦检测到p-07编号关联信号,自动激活。那个编号,是她上次解析时在某段记忆残片中看到的刺青代码。
现实,回归。
她的身体重重摔回医疗舱,后背撞上冰冷金属壁,发出一声闷响。右手仍死死按在胸口,五指紧扣纳米手虹,指节泛白。作战服肩部的接口焦黑一片,余烟未散。
呼吸很轻,但平稳。
双眼依旧紧闭,睫毛微微一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战舰警报仍在循环播报,红光扫过舱顶,映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而在意识深处,那一句未说完的警告不断回响,像永远不会消散的回声。
她的手指忽然松开,缓缓滑落,指尖擦过作战服内侧一道细缝——那里缝着一片早已干枯的蓝星花标本,边缘卷曲,颜色褪成灰白。
下一秒,她的右手猛地抬起,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量,重新死死按回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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