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叔牙死谏失败的消息,如同终审的判决,迅速在临淄各大势力间传递。最后的缓冲已然消失,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公子无亏集团不再需要任何掩饰,行动的步伐骤然加快;而太子一党则陷入了最后的绝望与挣扎。齐国的内乱,终于从暗流涌动的政争,演变为公开的武力冲突。
公子无亏的行动迅如雷霆。在确认父亲不会再干涉后,他立即以“太子昭勾结鲍叔牙,欲挟君父以令群臣,图谋不轨”的莫须有罪名,调动其掌控的军队,于次日黎明时分,突然包围了太子东宫。
晨雾尚未散尽,东宫已被黑压压的甲士围得水泄不通。矛戟如林,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公子无亏并未亲自到场,指挥者是他的心腹将领。喊杀声打破了宫廷的寂静,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东宫宫门和高墙,与东宫卫队仓促组织的反击交织在一起。
鲍叔牙早已预料到这一刻。他身着整齐的朝服,白发苍苍,手持长剑,屹立在东宫门内。他的眼神平静而决绝,没有丝毫畏惧。他身边的卫队和门客,多是鲍氏族人及其门下忠义之士,人数虽远逊于对方,却个个面露悲愤,誓死相随。
“诸君!”鲍叔牙的声音苍老却洪亮,压过了门外的喊杀,“吾等深受国恩,今日当以死报效太子,保全齐室血脉!身后之名,自有公论!随我杀敌——!”
宫门在撞击下剧烈摇晃。老司徒身先士卒,挥剑与破门而入的叛军厮杀在一起。他年事已高,武艺早已非巅峰,但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勇猛,每一剑都带着无尽的悲愤和守护的决心。身边的忠勇之士亦奋力搏杀,一时竟将涌入的叛军逼退数步。
然而,力量对比悬殊。叛军如潮水般源源不断涌入,东宫卫队死伤惨重,节节后退。鲍叔牙身中数创,鲜血染红了朝服,依旧死战不退。他目睹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倒下,心中充满了对国破的痛惜和对奸佞的滔天恨意。
最终,一支长矛从侧面刺入他的胸膛。鲍叔牙身体一震,手中长剑哐当落地。他努力站稳,怒目圆睁,望向宫城深处桓公寝殿的方向,用尽最后的气力嘶吼出声:“君上——!悔不听管仲之言——!齐国……休矣——!”
声毕,气绝。这位齐桓公的挚友、管仲的举荐者、守护礼法与太子直至最后的忠臣,倒在了他誓死扞卫的宫阙之下,以身殉了他心中的道义和即将倾覆的社稷。他的死,标志着齐国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也为其悲壮的一生画上了句点。
就在东宫正门爆发激战的同时,一支小队正从东宫侧翼一处隐秘的角门悄然突围。这是隰朋与鲍叔牙事先议定的最后计划:由鲍叔牙率主力吸引叛军注意力,死守正门,而隰朋则带领少数最精锐的死士,护卫太子昭,伺机突围出城。
突围过程同样惨烈。小队刚出角门,便遭遇了巡逻的叛军。一场短暂的遭遇战瞬间爆发。隰朋虽为文臣,此刻亦拔剑在手,指挥死士拼死冲杀。一名忠心耿耿的门客用自己的身体为太子挡下了致命一箭,另一名死士则抱着一名叛军军官滚下附近的深井,同归于尽,才勉强打开一个缺口。
太子昭面色惨白,魂不附体,几乎是被隰朋和另一名壮士架着奔跑。他们穿行在临淄清晨的巷道中,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追兵喊杀声和东宫方向传来的冲天火光与厮杀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辆普通的民用骡车突然从一条小巷中冲出,拦在了追兵之前。驾车者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汉子,他挥舞马鞭,猛地抽向追兵的头马,引起一阵混乱。同时,他对着隰朋等人大喊:“隰朋大人!快带太子上车!从南市走,那边有我们的人接应!”
隰朋认出了此人乃是国氏家族的一名底层门客,显然是国氏在高氏被压制后,暗中布下的一步棋。来不及多想,他立刻将太子推上车,自己也翻身跃上。那汉子猛抽骡子,车子颠簸着冲向另一个方向,而几名死士则毅然转身,扑向追兵,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最后的时间。
骡车在南市混乱的人流和货摊间穿梭,最终驶入一家大型货栈。货栈内,另有数名国氏秘密安排的人手接应。他们迅速为太子和隰朋更换了粗布衣裳,脸上涂抹煤灰,然后混入一支即将出城运送陶器的商队之中。
城门处盘查已然加强,但公子无亏的主力皆集中于围攻东宫和控制王宫,城门守卒中仍有未被完全渗透或心怀犹豫者。商队头领似乎与守军小吏相熟,暗中塞过一些财物,又指了指车上几个“生病”的伙计(即太子和隰朋),含糊地说了几句。小吏掂量了下钱袋,又看了看城内混乱的方向,最终挥挥手,示意放行。
就这样,在无数忠诚与牺牲的铺就下,太子昭与隰朋险之又险地逃出了已然变天的临淄城,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流亡之路。他们的目标,是西南方向的宋国。这是隰朋计划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所在。
东宫的抵抗随着鲍叔牙的战死而迅速瓦解。叛军完全控制了太子宫苑,开始清扫战场,搜捕太子余党。消息传开,临淄城内一片恐慌。
公子无亏并未立刻进入东宫,他先是派兵彻底控制了王宫所有出入口,将齐桓公完全软禁起来,任何消息不得传入。随后,他率领大批甲士,浩浩荡荡开进朝堂。
昔日桓公与管仲号令诸侯的大殿,此刻充满了肃杀之气。公子无亏身着甲胄,腰佩长剑,大步走上丹陛,目光扫过下方被迫前来、战战兢兢的群臣。竖貂、易牙志得意满地站在百官前列。
公子无亏并未坐上君位,但他站立的位置和姿态,已无异于君主。他以沉痛而愤怒的语气,宣布了太子昭与鲍叔牙“武装叛乱,意图逼宫”的“罪行”,并宣称自己已“平定叛乱”,无奈鲍叔牙负隅顽抗已被诛杀,而太子昭则在混乱中“畏罪潜逃”。
接着,他以“国不可一日无主,况值此危难之际”为由,宣布自己将暂摄国政,总领一切军政要务,直至君父病情好转。他当场下令:全城戒严,搜捕太子昭及同党;犒赏“平叛”有功将士;派出使者,向各国“通报逆臣作乱、已被平定”之事。
刀剑环视之下,群臣噤若寒蝉,无人敢提出异议。一场流血的宫廷政变,就这样被披上了“平定叛乱”、“暂摄国政”的合法外衣。临淄城,在一日之内,易主了。
消息同样以最快速度传到楚国前线。楚军大营一片欢腾,将领们纷纷请战,要求趁齐国内乱初定、人心未附之际,发兵直取临淄。
然而,来自郢都的命令再次压制了他们的求战之心。令尹子文的指令简洁而明确:“按兵不动,继续后撤。齐国内乱方兴未艾,其元气远未耗尽。公子无亏弑弟逼父,得位不正,其国内反对之声必起。我等当静待其兄弟相争,自相残杀至筋疲力尽之时。此时介入,徒耗兵力,反助其整合内部。纵有良机,亦不可贪功冒进。”
楚国的战略定力令人心惊。他们像最有耐心的猎人,继续躲在暗处,冷眼看着猎物在陷阱中疯狂地自我消耗。
meanwhile, 太子昭与隰朋一行人,历经艰辛,终于逃入宋国境内。惊魂未定的太子昭已是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一路上的惊恐和颠簸几乎击垮了这位养尊处优的储君。
进入宋国后,隰朋立刻亮明身份,请求觐见宋襄公。消息传到睢阳,宋襄公闻讯,顿时大喜过望。
宋襄公一直自诩为殷商之后,公爵之国,内心深处早已不满于齐桓公的霸主地位,渴望能继承霸业。齐国内乱,在他看来是天赐良机。太子昭来投,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奇货”和一面可以用来号令诸侯的“正义旗帜”。
他立刻以极高的规格接待了太子昭和隰朋。在宋国朝堂上,太子昭泣不成声,控诉公子无亏的暴行和弑弟逼父的恶逆。隰朋则在一旁补充,言辞恳切,请求宋襄公秉承齐桓公当年会盟的道义,主持公道,出兵助太子昭复国。
宋襄公听得心花怒放,脸上却摆出一副悲天悯人、义愤填膺的神情。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扶起太子昭,慷慨激昂地宣布: “齐侯乃天下霸主,盟主之尊。今奸臣逆子作乱,迫害储君,软禁君父,人神共愤!我大宋乃公爵之国,仁义之邦,岂能坐视不理?昔年桓公以尊王攘夷号召天下,今日寡人便要以‘讨逆复正’之名,继承桓公遗志,主持天下公道!”
他当即下令:以宋国军队为主力,同时遣使通告诸侯,尤其是与齐、宋交好的卫、曹、邾等国,要求他们出兵会师,共同“护送”太子昭回齐国“正位”!
宋襄公的野心,借着这杆“仁义”大旗,开始急速膨胀。他看到了自己登上霸主之位的捷径,却并未仔细衡量其中的风险,也低估了齐国内乱的复杂程度以及楚国的虎视眈眈。
一场由齐国内乱引爆的、波及中原诸侯的新一轮争霸风暴,即将以“助齐太子复国”为序幕,猛然展开。而流亡的太子昭,成了宋襄公野心中一颗关键的棋子,他的命运,已然不由自己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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