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沟河大捷的详细战报,如同插上了翅膀,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飞驰传入东京汴梁。当那份记录着斩首数万级、俘获无算、缴获辎重如山、辽军主帅耶律隆庆仅以身免、狼狈北窜的捷报,被内侍用激动到颤抖的声音在垂拱殿内朗声宣读时,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种近乎窒息的寂静,随即,便是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
官家赵恒(宋真宗)手持捷报,反复观瞧,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耶律隆庆!辽国的皇太弟,挟雷霆万钧之势南侵,竟落得如此下场!这可是自太祖太宗以来,对辽作战都未曾有过的辉煌胜利!足以洗刷高梁河、岐沟关的耻辱!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太庙告捷、万民称颂的场景。
“好!好!好!”赵恒连说三个好字,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红光,“杨卿真乃朕之肱骨,国之柱石!此战,扬我国威,雪我国耻!传旨,着翰林院即刻草拟告捷天下文书,将此旷世奇功,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一时间,满朝文武,无论此前立场如何,无不纷纷出列,称颂天子圣明,赞誉杨延昭及北疆将士忠勇无双。寇准更是意气风发,声音洪亮,力主对杨延昭及有功将士进行超格封赏,以彰其功,以励后来。
然而,在这片看似众口一词的颂扬声中,参知政事王钦若,以及部分与勋贵、旧将关系密切的官员,虽然嘴上同样说着恭贺的话,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与忌惮。
王钦若悄悄观察着龙椅上兴奋难耐的官家,心中冷笑。杨延昭此功,太大了!大到已经超出了臣子应有的本分,大到足以让任何一位君王感到不安。他敏锐地捕捉到,在官家那难以自抑的喜悦之下,那一闪而过的、对于“功高震主”本能的警惕。
果然,最初的狂喜过后,当具体商议封赏事宜时,赵恒的热情似乎稍稍冷却了一些。他听着寇准等人提出的,加封杨延昭为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相),使其入主中枢的建议,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王钦若。
“王卿,你以为如何?”
王钦若手持玉笏,出班躬身,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平和:“陛下,杨太保力挽狂澜,保全社稷,此乃不世之功,封赏自是应当,寇相所言,亦是老成谋国之言。”他先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微妙一转,“然,臣窃以为,赏功亦需有度,需合乎祖宗法度,更需虑及……长远。”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寇准等人,缓缓道:“杨太保如今已官至检校太保、节度使、知大州,总揽河北西路军政,威权已然极重。若再入主枢密,位列使相,则军政大权集于一身……陛下,非是臣疑忌功臣,实是前唐藩镇之祸,殷鉴不远啊。且杨太保久在边陲,于朝政或有不熟,骤然位列宰辅,恐非其福,亦非朝廷之福。”
他句句未提杨延昭有异心,却句句都在撩拨皇帝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对武人掌权、尾大不掉的深深忌惮。
“再者,”王钦若继续道,“北疆虽暂获大捷,然辽人凶顽,未必甘心失败,边患未已。杨太保深谙边事,威震北虏,正当继续坐镇北疆,为国藩屏。若将其调入中枢,万一北疆有变,何人可当耶律休哥、耶律隆庆之流?”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表达了“为杨延昭着想”,又强调了“北疆离不开他”,实则核心就一个意思:不能让杨延昭的权势和声望再进一步了,必须把他按在边境!
寇准气得脸色铁青,当即出列反驳:“王参政此言差矣!赏罚不明,何以激励将士?杨延昭立此擎天保驾之功,若不得重赏,岂不让天下忠臣良将寒心?至于藩镇之虑,更是无稽之谈!杨氏满门忠烈,杨业老令公血染陈家谷,其子延玉战殁,如此忠良,岂是安史之流可比?”
双方在朝堂上激烈争辩起来。支持重赏杨延昭者,多以寇准为首,强调功绩与激励;而隐隐支持王钦若观点者,则更多从“祖宗家法”、“政治平衡”角度出发,虽不明言,但意思不言自明。
端坐龙椅的赵恒,看着下方争论的臣子,脸上的喜色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权衡所取代。作为皇帝,他既渴望有这样的良将为自己开疆拓土、保卫社稷,又本能地担忧臣子功高盖主、权柄过重。杨延昭此战表现出来的军事才能和在北疆军民中如日中天的威望,确实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王钦若的话,虽然私心颇重,但也确实说中了他内心深处的隐忧。
最终,赵恒做出了决定。
“众卿所言,皆有道理。”他摆了摆手,止住了争论,“杨延昭之功,确乎旷古烁今,不重赏不足以酬其劳,不足以慰将士之心,更不足以彰显朝廷恩德。”
他顿了顿,宣布了封赏:“擢升杨延昭为检校太尉、依前充天雄军节度使、加食邑一千户,实封四百户。赐丹书铁券,图形凌烟阁。其母、妻皆加封诰命。阵亡之杨延玉等,追赠加封。其余有功将士,由枢密院、兵部从优议功,尽快颁行。”
检校太尉,已是武臣极品荣誉衔;节度使依旧;加食邑实封是实实在在的经济赏赐;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图形凌烟阁更是人臣所能得到的至高荣誉。这份封赏,在荣誉和物质上,可谓达到了极致,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然而,最关键的是,杨延昭的实职,依旧是“知定州”,总揽河北西路防务,并未如寇准等人所愿,调入中枢,授予枢密使之类的朝堂要职。
“至于北疆防务,”赵恒继续道,“仍委杨卿全权处置。然,为分担杨卿重任,亦为历练将才,着殿前副都指挥使、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王超,为定州路都部署,协助杨卿处理军务。另,火器监造一事,关系重大,着工部侍郎林特,总领其事,北疆各工坊,皆需听从林特调度,纳入官制。”
王超,乃是太宗潜邸旧人,资历深厚,与皇室关系密切;林特,更是王钦若的心腹干将。派此二人前往北疆,名为“协助”,实为“分权”与“监督”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寇准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还想再争,却被赵恒以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
“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圣旨很快明发天下。
当这份充满了极致荣耀与无形制衡的诏书抵达定州时,宣旨太监满面堆笑,宣读完冗长的封赏名单,将代表无上荣光的丹书铁券和凌烟阁图形诰命恭敬地交给杨延昭时,周围所有的文武属官、军中将领无不激动万分,纷纷向杨延昭道贺。
“太尉功盖当世,实至名归!”
“恭喜太尉!”
杨延昭面色平静,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恭敬地叩首谢恩,接过那沉甸甸的铁券和诰命。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检校太尉、丹书铁券、图形凌烟阁……这些看似光耀万丈的荣誉,在他眼中,却远比不上一纸调他入中枢的任命来得实在。那至少代表着某种程度的信任和托付。
而王超的到来,林特总领火器监造……这几乎是将“猜忌”二字,明晃晃地写在了旨意之中。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杨延昭,叩谢陛下天恩!必当竭诚尽瘁,守土安边,以报陛下!”他抬起头,声音洪亮,表情肃穆,无可挑剔。
仪式结束后,回到后堂,杨延昭屏退了左右。杨延嗣、杨延光、焦赞、杨洪等核心将领都在,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六哥!朝廷这是什么意思?”杨延嗣性子最急,愤愤道,“给了这么多虚名,却派王超、林特来掣肘?这分明是信不过我们!”
“七弟,慎言!”杨延光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功高震主,古来如此。朝廷……终究是放心不下我们杨家。”
焦赞闷声道:“太尉,那火器工坊,难道真要全部交给那个林特?”
杨延昭沉默地看着桌上那卷黄绫圣旨,以及旁边那冰冷沉重的丹书铁券,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陛下封赏,恩重如山,我等感激涕零。王都部署乃沙场前辈,林侍郎乃朝廷重臣,他们前来,正是陛下体恤我等辛苦,派来相助的。我等自当倾力配合,共保北疆安宁。”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火器工坊,既然朝廷有命,自当遵从。杨洪,将一应账目、物料、工匠名册,准备齐全,移交林侍郎。核心工艺……既然‘尚不稳定’,便由我们这边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继续‘钻研改进’,确保万无一失后,再行呈报。在此期间,林侍郎若有疑问,你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闻言,顿时明白了杨延昭的用意。阳奉阴违,虚与委蛇,保住核心,这是无奈之下的自保之策。
“末将明白。”杨洪重重点头。
杨延昭走到窗前,望着定州城繁华的街景,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汴梁城那座深邃的皇宫。他知道,来自战场上的明枪易躲,但来自朝堂的暗箭,却防不胜防。白沟河的胜利,为他赢得了无上荣光,也为他招致了更深的忌惮。
功高震主,如履薄冰。未来的路,恐怕要比面对耶律休哥和耶律隆庆时,更加凶险难行。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在这荣耀与猜忌的夹缝中,继续前行,为了这片他誓死守护的土地,也为了身边这些追随他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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