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地窝子里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将人影拉得细长,投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晃动出几分凄惶。
空气中弥漫着土腥气和潮湿发霉的棉絮味道,偶尔从门缝钻进来的寒风,惹得灯火不安地摇曳。
秦念将自己那个半旧的军绿色旅行包放在炕沿,打开搭扣。包里原本的东西不多,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这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沉稳气度。
她开始往外拿东西,动作一丝不苟,每一样都放置得极为稳妥。
先是一包用厚实油纸裹了又裹的物件,解开细绳,里面是炒熟的麺粉,混合了碾碎的炒黄豆和一点点盐,闻起来是朴素的焦香。“这是炒麺和炒豆粉,干吃也行,用热水一冲就是糊糊,顶饿,方便。”她低声解释了一句。
接着是几块用干净布头包着的、黑黢黢硬邦邦的菜窝窝头,是掺了麸皮和干菜叶蒸熟后又彻底风干的,能保存很久。
然后,她小心地取出一个简陋小布袋,里面垫着柔软的旧棉絮,静静躺着十枚珍贵的鸡蛋。“这鸡蛋,是我跟附近老乡换的,你们身子虚,隔几天摸一个兑热水冲碗蛋花汤,最补元气。千万藏好,别让人闻见味儿。”
最后是她小心取出的几个不起眼的小纸包和两个洗净的、没有任何标签的小玻璃瓶,以及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小包,里面装着的东西显得格外神秘。
“老师,王婶,陈叔,”她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入耳,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这些吃的,别不舍得吃,尤其是现在冷,热量跟不上,人撑不住。”
她拿起一个稍大的纸包,捏了捏,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里面是粗盐,我一点点攒下来的。炒菜或是喝糊糊时,捏一点点进去,提个味。”
她又指向那几个小包和小瓶,神色凝重,拿起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白色小纸包,“这里面是白色的药粉,退烧的土方。
发烧超过三天,浑身烫得厉害说胡话时,用干净的小木片挑这么一点,”她用指甲极小幅度地比划了一下,“混在温水里喝下去,一天最多一次。千万不能多用,记住了?”
苏清河浑浊的眼睛看着她,他是读过书的人,明白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土方”,嘴唇翕动,想问什么。
秦念没给他机会,继续拿起一个深色小瓶:“这个,也是外用的土药水,消炎止痒。伤口红肿、发烫甚至招了苍蝇时,用煮开晾凉的干净水兑一点点,小心擦洗。
还有这个,”她指向那个旧报纸包,“里面是一些干净的旧棉花和软布条,处理伤口或者垫着用得着,一定要煮过再晒干了才能用,千万别省。”
她每说一样,就推到苏清河面前。苏清河靠着炕壁,浑浊的眼睛看着她,里面有震惊,有感激,更有深沉的忧虑。他想说什么,喉咙哽咽,却被秦念用冷静的眼神制止了。
秦念的目光扫过三位面容憔悴、被岁月和苦难刻满痕迹的老人,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这些东西,万一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从老家想方设法带来的土方土药、山货零碎,千万不能让人知道具体是什么效果。”
“这些东西,”秦念目光扫过所有物品,语气极其严肃,“一定要藏好,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最好是分开藏,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她顿了顿,看向苏老师,眼神深邃,意有所指:“老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好好活着,保住有用之身,才能等到……东风吹彻,坚冰消融的那一天。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东风”、“坚冰”……这几个字像暗号,重重敲在苏清河心上。他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秦念。
王婶和陈叔也瞬间屏住了呼吸,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微弱却炽烈的希望光芒。
秦念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肯定了他们的猜测,却没有再多言。
她继续往外拿:一小包针线,几块干净的旧布可作绷带,甚至还有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珍贵的肥皂。
“这些东西不算扎眼,日常也能用上。”
最后,她将身上剩下的所有全国粮票和大部分现金,仔细地分成三份,用布包好,塞进三个老人手里。
“这个,贴身收好,关键时刻或许能换到急需的东西。”
“念丫头……”苏清河终于发出声音,干涩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这些……太金贵了……这……这让我们怎么……你路上怎么办?你一个女娃娃……”
“我留了足够的路费和全国粮票,还有硬干粮,足够我顺利回到城里。”秦念打断他,“西北苦寒,你们的身体底子已经亏得太厉害,再经不起一次大病或者意外。只希望这些东西,能让你们撑一段时间”
她顿了顿,目光依次看过三人,声音放缓了些“你们一定要保重好身体,无论如何,活下去。只有活着,保持清醒,才能等到云开雾散、能讲道理的那一天。”
苏清河猛地闭上眼,泪水从深陷的眼窝里汹涌而出,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滴落在身前破旧得露出黑硬棉絮的被子上,悄无声息。
他伸出枯瘦颤抖、布满老茧和冻疮疤痕的手,死死抓住秦念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残存的尊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再说不出。
王婶早已泣不成声,用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掌死死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哀鸣,生怕漏出一丝悲音引来祸端。
陈叔猛地别过头去,对着斑驳的土墙,一双曾经有力如今却干枯开裂的大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耸动,无声地宣泄着内心的滔天巨浪。
地窝子里弥漫着无声的悲恸与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感激。
良久,苏清河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般松开手,颓然靠回冰冷的土墙,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绝望的催促:“走……明天一早就走……天亮了就走……别再回头看一眼……把我们都忘了……把这里都忘了……好好过你的日子……平平安安的……”
“老师,”秦念握住老人冰凉枯槁的手,目光坚定如铁“我不会忘。你们都要好好的。等我消息。”
她松开手,毅然转身,开始收拾自己那个此刻显得空荡不少的背包。
王婶用袖子狠狠抹去眼泪,鼻尖通红,忽然想起什么,颤巍巍地转身,从炕席底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掏出一个扁平的、缝得歪歪扭扭、用了起码五六种不同颜色破布拼凑的小布包,近乎强塞地放进秦念手里。
“孩子……这个……你拿着……”王婶声音哽咽得厉害,“是我跟陈叔……还有你老师……一点点心意……知道你不缺……路上……路上挡挡风寒……好歹是个念想……”
秦念默默接过,打开系着的布扣,里面是一件用旧棉絮和许多种不同颜色、质地、厚薄的破布头拼凑缝制成的棉背心,针脚密密麻麻,有些地方甚至缝了双层,虽简陋丑陋,却厚实沉重,饱含着三位老人在这绝境之中,所能掏出的、全部的温度与心意,以及无数个深夜就着微弱灯火赶工的辛劳。
秦念的指尖微微一颤。她没有丝毫推辞,默默将背心仔细叠好,收入行囊最贴身处,仿佛那不是一件破旧的棉衣,而是一副沉甸甸的软甲。“谢谢王婶,谢谢陈叔,谢谢老师。”她的声音平稳,却比任何激动的话语都更能表达珍重。
这一夜,地窝子里无人安眠。四人相对无言,唯有灯火跳跃,爆开轻微的灯花,将离别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墙上,像是默剧中无声的煎熬。
天光微熹,荒原上的风依旧凛冽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沙尘,打得人睁不开眼。
秦念背起行囊,最后看了一眼低矮破败的地窝子入口。苏老师挣扎着披衣坐起身,王婶和陈叔一左一右扶着他。三人蹒跚着站在门口,目送着她,没有言语,所有的叮嘱、不舍、期盼与恐惧,都融在那三双凝望的、盈着水光却努力睁着的眼睛里。
秦念对他们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目光沉静而坚定,决然转身,将所有的脆弱与不舍牢牢压在心底,跟着早已等候在外的、沉默憨厚的二牛,走向停在场院边那架熟悉的老旧驴车。
破天荒地,张管事也来了,揣着手,缩着脖子,站在办公室门口,远远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她看过去时,眼皮耷拉着,微微颔首,算是送行。
驴车吱吱呀呀地驶出垦区,颠簸在苍茫的、被冻得坚硬的土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秦念挺直脊背,坐在车板上,没有回头。
她知道,那三双眼睛一定还在望着,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消失在漫天风沙之中。
她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的刺痛感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和冷静。
冰冷的晨风灌入口鼻,却吹不散胸中那股灼热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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