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警官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混杂着不解与一丝被冒犯的荒谬。
但他还是对着手下的警员偏了偏头。
“去证物科翻一下。”
“是,长官。”
警员领命而去,亨利则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把玩。
一个烟头能有什么用。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没过多久,那名警员小跑着回来,手里托着一个牛皮纸证物袋。
“长官,找到了。”
亨利接过来,隔着袋子看了看。
里面果然躺着一枚被掐灭的烟头,过滤嘴上印着一只辨识度极高的骆驼图案。
“骆驼”牌香烟。
亨利警官的嘴角撇了撇。
这玩意儿如今在港九遍地都是,从高档商行到街边报摊,谁都能买到。
在这个连血型鉴定都还磕磕绊绊的年代,指望从一个烟头上查出匪徒的身份,无异于痴人说梦。
收集它,最多只是为了佐证之前某个目击者的零星证词。
仅此而已。
王江从亨利手中接过了那个证物袋。
他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将袋子举到鼻尖,闭上眼,轻轻一嗅。
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与那股若有若无的烟草焦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气味。
但他要找的,并非这种东西的味道。
【追踪术】。
术法法门在心中默运。
一瞬间,王江的感知被无限放大,穿透了牛皮纸袋的阻隔,越过了烟草燃烧后留下的物理残迹。
他捕捉到了一缕极淡,却又无比独特的气息。
那是一个人生存于世,与天地交互时,自然而然沾染并散发出的个人印记。
这股气息,独一无二。
它像一根无形的丝线,从这枚小小的烟头中延伸出来,飘忽不定,却又顽强地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王江眼中的神光一敛,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他将证物袋重新递还给亨利,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病房。
亨利都差点骂街,
老子找来了物证
你就看一眼?
你真当你是神探啊。
你就一混混。
病房内,周兆康正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异样的镇定。
王江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目光落在他那条被纱布层层包裹的腿上。
“戴经理,你的腿伤很重。”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却让周兆康的心弦莫名一紧。
“但位置有些刁钻。”
王江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似乎在描摹子弹在血肉中穿行的轨迹。
“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会影响你下半辈子的行走能力。”
作为一名顶级外科医生,王江的专业知识此刻化为了最锋利的武器。
他开始详细描述那颗子弹可能造成的连锁反应。
“子弹的碎片很可能已经嵌入了你的股骨,紧挨着坐骨神经束。”
“神经一旦受损,初期的表现可能只是麻木,但很快,你小腿的肌肉群就会开始萎缩,失去控制。”
“更糟糕的是骨骼的愈合。在神经支配失调的情况下,骨痂很可能会畸形生长,导致你的伤腿比另一条腿短上几公分。”
“到那时,你每走一步,髋骨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周兆康的耳朵里。
“当然,还有感染的风险。骨髓炎,败血症,这些都不是闹着玩的。最坏的情况,为了保住性命,只能选择截肢。”
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敲击在周兆康内心最深的恐惧之上。
他仿佛能闻到自己伤口腐烂的气味,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声响。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洇湿了枕头的一角。
他是个银行经理,每天与冰冷的数字打交道,哪里懂得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医学细节。
王江的描述,让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后半生拄着拐杖,在阴雨天里拖着一条残腿艰难前行的凄惨模样。
就在周兆康的心理防线即将被恐惧彻底淹没时,王江的话锋突然一转。
“不过,我恰好懂得一种特殊的中医正骨手法。”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温和的笑意,与方才的冷酷判若两人。
“或许,可以让你完美康复,不留任何后遗症。”
赤裸裸的威逼。
明晃晃的利诱。
周兆康的呼吸一滞,他猛地抬头看向王江,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惊疑。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巨额财富,足以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甚至挥霍无度。
另一边,是自己的双腿,是未来几十年的健康与尊严。
天平的两端,摆上了沉重无比的砝码。
但周兆康的心理素质确实过硬。
短暂的失神后,他眼中的慌乱迅速被一层坚冰覆盖。
他只是沉默着,紧紧抿着嘴唇,等待着王江的下一句话。
王江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
他知道,单纯的恐吓还不足以击垮这个男人。
于是,他换了一个切入点。
“戴经理,你方才说,你不知道匪徒是用什么办法知道密码的,是吗?”
周兆康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的。”
王江又问。
“如果用上周的密码,可以打开保险库的门吗?”
这个问题让旁边的亨利警官感到有些好笑。
亨利都能抢答了。
“王生,如果用上周的密码就能打开,那银行还需要每周都换新的密码吗?”
周兆康像是找到了盟友,对着王江摊了摊手。
“警官已经替我回答了。”
王江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加温和。
“如果匪徒,就是用的上周的密码打开的呢?”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周兆康的眼中激起了一圈明显的涟漪。
他有一点慌了。
“那……那真不可能。除非麦行长犯了糊涂,把两次的密码设置成一样的了。”
王江轻轻摇头。
“我已经请麦行长做了证,两次密码完全不同。”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并且,我已经请麦行-长,联系了保险柜的德国生产厂家。他们承诺会尽快派工程师过来,对这个保险柜进行彻底的拆解分析,看看匪徒到底是用了什么密码,或者什么手法打开的。”
“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两个月,总会有结果的。”
“到时候就能水落石出了。”
周兆康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
这个动作没能逃过王江的眼睛。
亨利警官则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王江。
他很确定,王江根本没有和麦行长提过要请德国厂家的事情。
这是在……诈他?
王江没有理会亨利的目光,继续对周兆康施压。
“我在查看保险柜的时候,看到内保险门上,有一块不起眼的摩擦痕迹。”
“所以,我特地去查阅了你们银行关于保险库保密操作的流程。”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我发现,按照规定,每周最后一个接触到保险库内门的人,是你们的安保部主任,陈国忠,是他最后在检查后关上金库的门。所以,那块痕迹,应该是陈主任留下的。对吗?”
“你觉得陈国忠主任,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他有没有可能,在关门的时候,多做了一步?”
周兆康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地快速眨动,嘴唇也变得干涩。
“那你要去阴间问他了。我怎么知道?”
王江步步紧逼。
“劫匪之所以选择在周一下午才开始抢劫,而不是在周末,也不是在周一早上,这也是他们计划好的。对吗?”
“我又不是劫匪。”
“我累了。”
“你不想回答,是因为只有在新密码正式启用,并且旧密码失效后由行长助理登记归档之后,你们才能确保拿到那份记录着旧密码的存档。对吗?”
“不是的!”
周兆康的情绪终于失控,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不是的!”
王江笑了,那笑容在周兆康看来,充满了嘲讽与怜悯。
“所以,密码并非被‘知晓’。”
“而是被‘绕过’了呀!”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绕过”两个字,精准地揭示了他们整个计划的核心诡计。
周兆康的理智瞬间崩断,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从病床上猛地弹起,不顾腿上的剧痛,疯了一般朝王江扑了过去。
“你怎么能知道!”
“你怎么可能知道的!”
他只想堵住那张说出了一切的嘴。
然而,他快,亨利更快。
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警官一个箭步上前,手疾眼快地扣住了周兆康的肩膀,与另一名警员合力,将他死死按回到病床上。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腿上的伤口,但周兆康此刻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被人死死地按在床上,身体动弹不得,却还在歇斯底里地大叫。
“你怎么能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声音里,充满了匪夷所思的震惊,以及秘密被彻底戳穿后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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